這樣,他就有了桌椅立櫃,以及能夠盛水的石池。
床呢?謝凝思索片刻,繼續用蔓藤編好一張吊床,除去上麵紮人的枝葉,不平的節子,這就算一張光滑的,能夠睡人的床鋪了。
於是,接下來的幾年,謝凝像隱者一樣度日。
平原人跡罕至,但睡在吊床上,他能聽到很多細微瑣碎,並且旺盛的聲響。青苔絨絨的絲莖相互沙沙摩挲,蔓藤的枝乾隱秘拔節,發出類似麥粒脹破的動靜,遠方的鳥雀在林中嘰嘰喳喳。蟲子倒是沒有在附近生活的,隻能到平原的邊際,探尋到一窩時常翻土的蚯蚓,每逢雨後,土壤發出的聲音總是粘稠而濕潤。
他不覺得寂靜,隻覺得寂寞。
當然,隱士的生活也能找到樂趣。每逢下雨或者下雪,他就用石池來收集雨水和雪水。這年月的雨雪,全都乾淨得不得了,等到雨水滴答滴答,拂下來的雪花也攢成一池,謝凝便用尋來的鬆針葉煮水當茶,加上一點蜂蜜,再隔著門戶,邊欣賞雨簾雪景,邊喝熱騰騰的鬆針茶。
這固然是樂趣,卻是十分清苦的樂趣。有時候,謝凝也會想,要是被厄喀德納知道了,那個傻瓜會不會心疼?
但一想到這,他又難免氣,要在心裡不住地罵:心疼就心疼,疼死你才好,誰讓你笨笨的,跑去鑽了彆人的陷阱?
不過,罵是不能多罵的,罵幾句就行了,罵多了,他眼睛裡也要含淚。實在忍不住,想大哭一場了,謝凝便去紙上畫一畫厄喀德納。他畫了太多這個家夥,以致一動筆、一抬手,手腕就不受控製地滑出去,畫成的速度亦令人咋舌。
這是他們心照不宣的通信,他知道,自己隻要畫,厄喀德納就能感應到他。
秋天到了,夏天走了,第十五個年頭的春天,謝凝在床榻上小睡。
他睡得越來越多,慵懶的春天,整個人都提不起什麼力氣。但是有那麼一刻,他耳邊慣常聽到的聲音都逐漸熄滅,鳥雀死寂無聲,暖風停歇、草木凝滯,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熟悉又陌生的響動,他已闊彆了二十年之久。
——鱗片輕輕地碰撞遊走,在地麵拖曳出清脆的金石之音。
謝凝慢慢睜開眼睛,他看見厄喀德納,漫卷的黑發更長,金色刺青光耀繁複,映著一雙更令人驚心動魄的,顫抖的金目。
“你來了,”謝凝含糊不清地說,“在夢裡。”
這不是他第一次夢見厄喀德納,想來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多洛斯,你的頭發……”他聽到對方發抖的呼喚,“你怎麼了?祂們都對你做了什麼……”
謝凝睡眼惺忪,好笑地說:“你上一次、上上次、上上上……哎呀,總之問了數不清的多少次,怎麼還要問?”
那一刻,魔神慟哭大作,嚎得驚天動地、四野巨震。
“是我、是我!我回來了!”厄喀德納衝過來,蛇尾翻江倒海,一下掀飛了謝凝的屋頂,他把人死死地抱在懷裡,拚命親吻謝凝的眼皮、嘴唇、麵頰,身上猶攜一股深淵的死氣,“這不是夢呀,多洛斯!我回來了,你看看我,我回來了!”
謝凝睜大眼睛,他想望向天空,然而視野被漆黑的蛇發全然淹沒,看不到外界的一絲光亮。
“你……你回來了?”厄喀德納把他抱得那麼緊,導致謝凝都沒法從他懷裡伸出手臂,“怎麼……可是,時間還沒到……”
他一點真實感也沒有,隻是茫然地喃喃道:“你、你把我的房子撞沒了半個……”
厄喀德納的淚像雨水一樣流,他捧著謝凝的臉,再顧不上說半個字,近乎絕望地深深吻他,像是要把這個炙熱的親吻延長到地老天荒。
謝凝的眼前冒起金星,軀殼和靈魂都像被點燃一樣熱,但是管他呢,他的大腦還在宕機,身體已經及時做出了反應,執著地親了回去。他們活像雙生的蔓藤,彼此糾纏,仿佛能這麼死死繞著,一直攀到高天上。
直到頭腦懵懵得發脹,厄喀德納才抵著他的額頭,勉強與他分開。
“……是我,”厄喀德納嘶啞地說,“我……我還在塔爾塔羅斯等你,那裡的大門卻打開了。深淵告訴我,我的苦役已經結束,立刻就能離開。雖然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但沒有心情探究原因,隻想趕快走,越早與你相見越好。我快速跑出那裡,還要繞過三道黑牆,三道銅牆……我急得要命,隻記得往前趕,不分白晝與黑夜,一刻也沒有停過。我就這樣翻越了火河,來到哈迪斯的冥間……”
他絮絮叨叨、巨細無遺地交待,似乎要借助足夠多的細節,來讓謝凝相信他不是夢境,亦非幻覺。
“……一到了冥界,我怕你在至福樂土是孤立無援的一個人,又怕你等我等得很久了,見到守門的刻耳柏洛斯,便勒令它馬上讓開,可它竟然違抗了我的指令。我氣得大發雷霆,馬上要撕下它的三個腦袋,這時,哈迪斯突然出現在門口,他的表情是很古怪的,他對我說,‘記敘與見證者多洛斯’已經成了一個神,你去凡人的世界找他吧,他就在阿裡馬的平原等你。啊,我心裡多麼困惑,隻是不願浪費時間,因為我在冥府的大門口,已經白白耽擱了很久了。”
盯著謝凝的眼睛,又看到他頰邊垂落的白發,厄喀德納疼得心都被攥緊了,他流著淚,問道:“多洛斯,祂們到底對你做了什麼?你住在這裡,到昔日坍塌的宮殿上建起房子,像一個流浪的奴仆一樣落魄,這怎麼能是一個神呢?信奉你的人去哪了,服侍你的人去哪了?你穿著這麼粗糙的衣袍,眼睛乾涸了,頭發也像雪一樣白……你就讓我再死了吧!我離開後,你是怎樣過著每一天的呀?”
謝凝呆呆地盯著他,好像還在腦子裡艱難地消化他的每一句話。良久之後,他像個開閘的水壩,忽然“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我……我不好!”他不管不顧地嚷道,“我過得不好,爛透了!我、我不、你……”
啊,這又回到了他們之間熟悉的相處模式。厄喀德納慌忙自覺地把他抱起來,緊緊貼在胸前,讓謝凝像小考拉一樣扒著他。
謝凝語無倫次地亂哭了半天,才組織起支離破碎的語言,抽抽噎噎地訴苦:“你、你被騙了!你被奧林匹斯給騙了!他們壓根就沒打算讓你再從塔爾塔羅斯出來,你一走,他們就給我喝了神酒,讓我成了永生的人,我去找他們理、理論,他們還笑話我,不把我當回事……”
越說越生氣,越回憶越窩火。謝凝腫著眼睛,氣喘籲籲、呼吸急促,再也講不下去了,他索性坐起來,胡亂打開厄喀德納抱著他的手臂,把穿著的衣服發狠一撕。
“不說了!說多了都是火,”謝凝含著淚,憤怒地把碎袍子往地上一砸,“現在來做!”
厄喀德納:“嗯嗯……啊?”
厄喀德納:“哦!”
暴怒的情緒剛調動起來,就被多洛斯的命令打斷了。厄喀德納非常聽話,並且非常樂意地遵從了伴侶的命令。
他愛憐地捏著少年的腰肢,嚴格按照對方的指使行事,不光達成了第一次的目標,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五次、第六次,同樣超出標準,柔情似水地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