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奇啦!情急之下,孟小棠連忙攥住師兄的衣擺,害怕自己當麵失態,莫非他是我死去的娘親嗎,為何他一問我,我就恨不得紮進他懷裡痛哭訴苦呢?
察覺到師妹的情緒波動,孫宜年也吃了一驚,但他畢竟不是孟小棠,不能切身體會她的感受,隻道劉扶光有邪性,一從棺材裡睡醒,就要用手段蠱惑小女孩兒。不管初見時有多少好感,此刻儘化作虛無,他上前一步,冷聲道:“劉公子,請慎言,師妹年幼,不識人心,我作為她的師兄,卻不能不看護她一二。”
他說這話的本意,原是語含威脅,告誡劉扶光:你再手腳不乾淨,當心我翻臉不認人。
然而,劉扶光在棺中躺了那麼多年,神思昏沉,許多話一時間都轉不過彎,因此隻按照字麵意思理解。他鼓勵地笑道:“是啊,聽你們剛才說的,我就知道外出行走有多大的風險。看小姑娘這樣活潑的性子,你平日一定很愛護她吧?長兄如父,也是辛苦你啦。”
登時,孫宜年心頭發顫,一口氣哽在喉嚨裡,上吐不出,下咽不去,逼得他清了好幾下嗓子,才彆彆扭扭地“啊、嗯”了幾聲。
親耳聽到這樣寬慰讚歎的話,真像三九寒天喝了一口暖燙燙的酥茶,一路滾下去,捂得心脈都鬆活地發癢、發熱。他這樣素來端莊持重的人,竟也被這股熱意直衝上臉,衝出一個不由自主的小小微笑來。
是我錯怪他了!孫宜年心道,這樣的奇人,本就有神異之處,他舉止天然,我又怎麼好汙蔑他使用了鬼蜮伎倆?
思及此處,不由慶幸劉扶光未能聽出他話語裡的不善之意,輕咳一聲,孫宜年連忙補救道:“嗯,不知公子接下來有何打算?”
他這時的語氣,便和悅許多了,孟小棠也從師兄懷裡探出一個頭,怯怯地看向劉扶光。
劉扶光一怔,搖搖頭:“我不知道,我……”
他按著腹部的傷,低聲道:“你們看我這樣,丹田儘失,早已是不折不扣的廢人,去哪兒都是拖累,醒了又有什麼用?”
看他這樣感懷傷己,孟小棠不由橫生一股打抱不平的護短之情,她探出頭,大聲說:“扶光哥哥此言差矣!我和師兄的本領可能還不到家,但我們的老師可是金丹真人,半步元嬰,他平日可寵我了,你說,是誰把你害成這樣的,我去求師父,請他替你做主!”
金丹真人,半步元嬰?劉扶光在心中苦笑,這樣的修為,怕是在害自己的那個人麵前,連半口氣都撐不下來……
不過,感念孟小棠的好意,他並未多言,僅是笑道:“你真是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可這麼多年過去,害我的人應該早就死了,誰想為我報仇都沒用。”
“啊,那……”孟小棠咬著嘴唇,苦苦思索了一陣,又高高興興地說,“那你就跟我們走好了,扶光哥哥!實不相瞞,我們是兩儀洞天的練器門人,你瞧我的手!”
說著,她露出自己本是先天殘缺的右手,在劉扶光麵前晃了晃,向他展示仿真手臂的靈活與材質。
孫宜年暗暗稱奇,自己的師妹向來在這事上心高氣傲,不是親近的師門中人,難以接觸她後天安好的手臂,如今,與這孤墓中的落魄王孫見了一麵,便掏心掏肺,什麼秘密都往外說了。
“我一生下來,就是沒有右手的孩子,師父憐憫我,為我安了這隻十年一長的靈臂,是不是跟真的沒什麼兩樣?”孟小棠興致勃勃地展示,“你跟我們走,待我們完成了師門任務,就帶你去找師父,請他也給你安一個支撐的器物,你肯定能恢複得跟常人一般!”
劉扶光望著她的手臂,不由大為驚詫憐惜,問道:“一生下來就沒有手,那該多麼艱難啊?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被他用那樣的眼神望著一問,孟小棠再也忍不住了,她忍著不大哭一場,含淚哽咽道:“是呀,我是真的吃了很多很多苦頭的,要不是師父把我撿回去,又讓我有了家人,我此刻還不知道要怎麼樣了呢!”
孫宜年又清了清嗓子,衝劉扶光眨眼道:“看來,公子所生的時代,還沒有‘濁心天殘’這一說。”
劉扶光一看他,但見對方的雙目亦閃著淡淡的銀光,下意識“啊”了一聲,惋惜道:“你的眼睛,是不是也……”
孫宜年急忙低下頭,修道修心,他本以為自己早已是同齡人中心誌彌堅的一位,不料此刻眼眶還是一熱。他平複心情,搖頭道:“算了,過去的事,都不必再提。劉公子,你要不要與我們一起走?”
劉扶光沉吟片刻,他乍然蘇醒,本來也是沒什麼事可做,隻不過,方才孫宜年的話,有一點吸引了他。
“你之前說,‘濁心天殘’,那是什麼意思?”
聽到他好奇追問,孫宜年露出了頗為狡黠的神情。
“我們已在陵墓中說了這許久的話,再說下去,未免太過失禮,不是結交朋友的方式。”他說,“不如公子隨我們出了墓室,我和小棠可將這些年來的事跡一一說與公子聽。”
劉扶光一聽,啼笑皆非,知道這是他們想方設法要帶自己走,他望著身下的玉棺,剛開口道:“你們救了我,我很感激,可惜,我已經不是昔日的身份了,眼下身無長物,隻有這玉……”
“沒什麼名貴的,沒什麼名貴的!”聽出他的言下之意,孟小棠急忙嚷起來,“兩儀洞天的好寶貝多的是,你睡了這玉棺這麼久,它就跟你的床一樣,我們不會要啦!”
劉扶光的本意,原是想請他們收下這口棺槨當做謝禮,雖然寓意不妙,但打造棺身的圓靈玉,確實是不折不扣的天地寶物,但孟小棠隻想他孤零零的一個人在世上,要是連最後的念想也被他們拿走了,那該多可憐,因此急忙打斷,直言不要。
換作往日,孫宜年可能就要斥責她不懂事了,煉器門人的一大要務,便是收集天下稀有的材料,帶回師門悉心鑽研,看能否為己所用,不過,此刻情況特殊,他便默許了師妹的自作主張,假裝自己不知道有這口巨大玉棺的存在。
“失禮了,劉公子。”他露出抱歉之意,一手攙著劉扶光,扶他慢慢站起來。上手一扶,他隻覺劉扶光輕如一片飛羽,簡直比專門修研身法的女修還輕。
三人慢慢走出地道,這座庇護了劉扶光數千年的陵墓,就此閉上大門,重回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