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瑜聽到她的哭聲,並沒有上前安慰,而是就兒子的教育問題,第一次跟她進行深入溝通。
慈母多敗兒,邵瑜並不埋怨王氏,相反他其實很理解她。
王氏疼兒子超過女兒,在這樣封建社會的時代背景下,其實是一件極其正常的事情,畢竟如今的觀念裡,兒子是用來傳宗接代的,也是未來老年生活的保障。
但王氏這樣一味的溺愛,如果繼續下去,會給邵瑜的教子帶來巨大的麻煩。
“我記得你們王家遠親家有個小子,叫王俊才,三歲識千字,五歲能作詩。”邵瑜狀似無意一般說道。
王氏聞言倒是止住了哭泣,說道:“這小子可惜了,被家裡寵得無法無天,這麼聰明的孩子,要是肯努力讀書,隻怕連狀元都做得。”
“他現在在做什麼呢?”邵瑜問道。
“你不是知道嗎?前年他就因為彆人罵了他一句,他脾氣上來,直接將人殺了,充軍去了邊關。”王氏說道,還忍不住歎息一聲,道:“可憐他爹娘,在家裡都哭瞎了眼,好好的讀書苗子居然是這樣的下場。”
“他如果不殺人,而是去考科舉,還考上了狀元,那會怎麼樣?”邵瑜問道。
“那我們王家就要發達了。”王氏想到這種可能,心下越發覺得可惜,埋怨道:“都怪他父母,連個孩子都教不好。”
古代若是一個家族裡出了一個進士,那這個家族在當地便可以橫著走。
王氏一族本以為王俊才這個神童會帶著整個家族發達起來,因而傾儘全族之力去培養他,卻沒想到卻寵壞了他,最後讓整個家族都跟著丟臉。
邵瑜見她入局,便繼續說道:“我們大寶,小時候其實比王俊才也差不了多少。”
王氏聞言一愣,邵大寶的童年模樣,似乎近在她眼前。
“娘,等我出息了給你買花戴。”
“娘,等我長大了讓你坐大轎。”
“娘,等我考上狀元給你爭誥命。”
這些童稚的承諾似乎還在耳邊。
“大寶現在又是什麼樣呢?”邵瑜問道。
王氏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她自幼聰明伶俐的兒子,如今躺在床上,斷了根手指,被學堂退學,花光了所有家底,沒有一技之長,離了父母妹妹,估計連飯都吃不飽。
好好的一個讀書苗子,如今跟個廢人也沒太大區彆。
王氏作為局外人時,還會責怪王俊才父母對孩子太過寵溺,而自己身在局中時,卻隻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給邵大寶。
“如果大寶第一次跟家裡撒謊時,我們能發現並及時規正,他現在可能還在學堂裡讀書,甚至都已經考上秀才了,不,以他的聰明,說不定都已經是舉人了。”邵瑜隨口說道。
王氏一愣,一想到這種可能性,她心底像是空了一塊,就好像自己丟了什麼東西一般。
“那樣你就是舉人娘,整條街未出嫁的丫頭們,排著隊都要討好你,整座城裡的姑娘,還不是任你挑選。”反正都是沒影的事情,邵瑜自然是怎麼誇大怎麼來。
但王氏自帶親媽濾鏡,不僅沒有覺得假,反而覺得大有可能。
“可惜,他第一次撒謊是做錯了,我們沒有分辨出來,一步錯步步錯,他越陷越深,才會被那些壞朋友帶進了溝裡。”邵瑜歎息道。
王氏聞言心底一空,終於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邵大寶第一次對家裡撒謊要錢,一個做這些事並不熟練的孩子,之所以能成功,不是因為原身愚蠢,而是因為有人在給他打配合。
一心疼愛兒子的王氏,並沒有想太多,隻是儘自己所能的,想讓兒子開心,便幫著他一起哄騙丈夫。
一想到是因為自己,才害得兒子變成如今的模樣,王氏便悔得捶胸頓足,隻恨不得穿越回去,將過去的自己狠狠的揍一頓。
邵瑜不是原身,他凡事都會多想幾分,邵瑜繼承了原身的記憶,從他的角度來看這件事情,很輕易的便發現了王氏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正因如此,所以才有了今日這麼一出。
但僅僅到這個地步還不夠,王氏對邵大寶的疼愛早就深入骨髓,並不是三言兩語就輕易切割的。
邵瑜便繼續下猛藥。
“聽說秋闈出結果了,消息傳回來,咱們這雖然隻有兩個人中舉,但其中一個人中了解元。”
因為邵大寶讀書,王氏也知道秋闈是什麼。
邵瑜接著說道:“解元,就是秋闈第一名,是所有秀才公裡的第一名,說起來,這位舉人老爺還是大寶的同窗,他母親我們也認識。”
“是誰?”王氏立馬追問。
“城東張寡婦的兒子。”邵瑜說道。
這個張寡婦雖然是個寡婦,但是名聲卻很響,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但張寡婦門前卻沒多少是非。
原因倒也簡單,張寡婦年紀輕輕便守了寡,但卻立誌不願再嫁,隻想安心養大孩子。
一個年輕的寡婦想要獨立支撐門戶,自然少不得要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也曾有地痞無賴打過張寡婦的主意,張寡婦也很乾脆,直接給自己臉上劃了一刀。
好好的一張臉上多了一條醜陋的疤痕,這樣能對自己下狠手的人,其他人要算計她的時候便會多想幾分。
就靠著這樣的狠勁,張寡婦將兒子養大成人。
和張寡婦對自己狠一起出名的,還有她對兒子學業上的嚴厲。
她兒子若是一次學考排名不是第一,回家路上都要撿石頭。
撿了石頭也不做它用,而是跪在石頭上對著父親的牌位請罪。
在這樣嚴格的教導下,她兒子才能在二十出頭的年紀高中解元。
“聽說現在張寡婦在家都不用做彆的,全城的媒婆都瘋了一樣往她家跑,全城未嫁的姑娘都在圍著她討好。”
邵瑜說得極其誇張,但王氏對此卻深信不疑。
邵瑜見到她臉上滿是向往之後,又補了一句:“說起來,大寶剛進學堂的時候,還跟她兒子爭過第一呢。”
“爭過第一”,在王氏的腦子裡就自動換算成“一樣優秀”。
一想到張寡婦如今擁有的一切,自己差一點就能擁有,王氏越發悔恨。
邵瑜又說道:“今年中舉的另一個人,也很有意思。”
“怎麼?”王氏趕忙追問。
“這人姓劉,聽說年輕的時候就是個不學無術的混子,但三十歲那年,忽然醒悟了過來,覺得這樣不行,他就去讀書,如今還真讓他考中了舉人。”
聽了這話,王氏不可避免又想到了自己的好兒子。
她此時滿心滿眼都是邵大寶,因而半點沒有聽出邵瑜話語中的指向之意,反而問道:“當家的,你說,咱家大寶還有希望嗎?能跟劉舉人一樣嗎?”
邵瑜歎息一聲,說道:“我讓張猛斷了他的小拇指,也是精挑細選的,砍得輕了他不長記性,砍得重了又怕影響他以後讀書,我知道你難過,但我也並不好受。”
“傷在他身上,但卻痛在我心裡,這種感覺你一定也懂。”
王氏點頭如搗蒜,說道:“當家的,你這話真是說道我心坎裡去了。”
邵瑜接著說道:“我也想他成才,但要是你還繼續護著他……”
話還沒說完,就被王氏斬釘截鐵的打斷:“不會,我絕不會再護著他!”
“僅僅不再護著他嗎?”邵瑜問道。
王氏一愣,有些詫異的問道:“難道這樣還不夠嗎?”
邵瑜繼續歎息,說道:“還是算了吧,我也不指望他能成才了,能守住家業,就已經是祖宗保佑了。”
王氏聞言立馬大急,她做夢都想當舉人娘,若是不能當舉人娘,當個秀才娘也能讓她樂死,眼睜睜的看著彆人家裡改換門庭風光無限,她卻要繼續過苦日子,王氏如何能忍。
“你要我怎麼做,你隻管說好了。”王氏生怕邵瑜放棄對兒子的培養。
“大寶之所以到現在還不知錯,歸根到底,都是因為你啊。”邵瑜說到哦a
“因為我?”王氏不解。
“因為他知道,你心疼他,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你都會死死的護著他,他仗著你疼他,所以才一直這樣不知悔改。”
王氏一聽,頓覺有理,點頭道:“大寶就是我的命根子,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怎麼能不管他。”
“你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了。”
王氏一急,問道:“那我要怎麼辦?”
邵瑜忽悠道:“這個好辦,我對他凶,你比我更凶,我對他嚴,你比我更嚴,千萬不能給他好臉色看。”
“這……”王氏一臉為難。
邵瑜見她如此,立馬說道:“算了吧,還是彆指望他出息了,我們倆受點累,養他一輩子,劉舉人的事情,你忘了吧。”
王氏一想到舉人娘的夢就要飛了,立馬著急起來,說道:“我凶,我一定凶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