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社,我是一名記者。”關楊回道。
邵瑜立馬說道:“記者,那也不錯。”
關楊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看著邵瑜,明明是個平平無奇的老頭,但卻總是給他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關楊雖然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但他因為謹慎的緣故,卻還是對邵瑜留了心。
邵瑜絲毫不管關楊如何想,他手裡還有一份要命的文件,關楊來了這裡,倒是讓邵瑜不必費心尋找,隻是關楊選的這個地方,也著實有點問題。
“你知道這院子,上一任的租客是誰嗎?”邵瑜好心提醒了一句。
關楊一愣。
邵瑜接著說道:“劉小姐原本是個大夫,但嫁了個權勢了得的丈夫,搬走了。”
聽到“權勢了得”,關楊便本能的覺得不好。
如今滬城淪陷,在這裡還能算得上權勢了得,那自然便知道這人是哪個陣營的人。
而關楊本該低調工作,怎麼能跟這樣的人扯上關係,若是那位劉大夫出了點問題,關楊隻怕也要跟著遭到折騰。
邵瑜點了這麼一句後,關楊回了屋子裡就開始思索對策。
他不知道劉小姐的身份屬性,但他此時卻是進退兩難,如果劉小姐出事,那接任這裡的他,估計住處都會永遠不得安寧。
而他此時如果貿然離開,隻怕也會更加引人注意。
關楊心裡始終還是不踏實,一直到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大半夜都睡不著覺。
他躺在床上,身子雖然沒有動,但確實是沒有半點睡意。
關楊也不知道自己折騰了多久,終於有了些許睡意的時候,忽然聽到外麵傳來了輕微的響動聲。
本就是夜晚,一切的動靜都會放大十分。
黑暗裡,關楊忍不住睜大眼睛,很快,他便聽到有人在屋子裡輕聲翻找的聲音。
他心下不由得慶幸,自己身上的重要材料,全都放在床板下麵。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人終於離開。
大半夜,關楊從床上爬起來,點著燈四處查看,他雖然發現有人動過的痕跡,但卻不知道對方到底在找什麼。
關楊心裡藏著事,一直到天亮,方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他這一覺便睡到了中午,從床上爬起來,關楊便想著用自己遭了賊的理由,今天就找房東退房搬家。
昨夜有人光臨,讓關楊不敢繼續冒險住在這裡。
隻是他剛剛走出臥室,便見到客廳的桌子上擺著什麼東西。
那個牛皮紙包裹的袋子,關楊可以確信,半夜他起身檢查時,這東西絕對不在這裡。
那麼便隻有一個可能,這人是在他熟睡之後,方才潛進來送的材料。
而他直到天快亮了才睡著,那這人在那個時候送材料過來,顯然他算準了自己天亮後才睡著。
若真是如此,那這個送材料的人,把控人心的本事已經到了極致。
打開牛皮紙,出現的是幾張寫著亂碼的紙,他將文件袋往下麵倒了倒,一張字條輕飄飄的落了下來。
“王雲聲,急需母本。”
落款是一個熟悉的“路”字。
這人的字飄逸灑脫,頗有書法大家的風範。
有了上一次那個銀行保險箱的成功經曆,關楊對於這個叫“路”的人,倒是多了幾分信任。
而“王雲聲”這個名字,關楊也並不陌生,是滬城一個挺有名的漢/奸。
況且上一次的消息,嚴格來說也是從王雲聲身上得來的,關楊又仔細看了一遍字條,很快便明白這份材料應該還是從王雲聲身上得到的。
關楊在心底也忍不住嘀咕,他隻覺得這個王雲聲,就像是個篩子,什麼都往外漏。
但對於這份材料,關楊還是十分重視,如果真的是來自王雲聲的重要材料,那必須儘快上報,儘快拿到母本。
可關楊又害怕自己已經暴露,自己的一舉一動,會引來彆人的注意。
許久之後,終是對這份材料的重視,壓過了自己內心的擔憂,關楊收拾一番後,急匆匆出了門。
邵瑜卻始終注意著隔壁的一舉一動,昨夜有人潛入關楊院子裡的事情,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這人□□並不熟練,進屋後腳步聲都沒有遮掩完全,顯然並不是一個老手,這人多半不是賊人,而是跑到這個屋子裡找東西的人。
隻是到底是王雲聲的人,還是重慶那邊的人,邵瑜也說不清楚。
邵瑜也明白,無論是哪邊的人,定然都不會在白□□動。
而邵瑜不一樣,他隻有一牆之隔,完全可以從自家院子裡偷偷翻過去,打了個時間差,就將材料送到了關楊的桌子上。
如今關楊出門,邵瑜喬裝一番後就跟了出去。
關楊絲毫不知道身後多了一根尾巴,此時他經過一番七彎八繞之後,終於成功進入了一家藥鋪。
對完了暗號之後,關楊被人引著入了後院。
關楊將材料交了上去之後,又說出了對自己新住處的擔憂。
“我的建議是,你先住在那裡,隻是減少跟我們的聯絡。”
“至於這份來自‘路’的材料,對於我們確實大有用處。”
關楊聽了,立馬問道:“我可以用遭賊的名義換地方。”
鄭水恒搖了搖頭,說道:“貿然換地方,很容易引人注意,那地方已經很招人眼了,你多加注意就行。”
“我若繼續留在那裡,豈不是要讓我陷入休眠?”關楊問道。
陷入休眠,便是要他停止相關活動。
鄭水恒搖了搖頭,說道:“你如果能熬過這一段時間,反倒有一種燈下黑之感,很難再引起那些人的注意,到時候更加方便你活動。”
關楊聞言若有所思。
“若是這一次的材料還是真實的,那我們要積極聯係這個‘路’。”
“可我們連他是誰發展的下線都不知道,怎麼能靠著兩份材料確定他就可信?”關楊反問。
鄭水恒作為他的上線,倒是知道得更多,說道:“你是接替‘白鴿’的工作,沿用的是‘白鴿’的聯絡方式,‘白鴿’被害,‘路’卻能聯係上你,說不得他是‘白鴿’發展的一個下線。”
除了這個理由,鄭水恒很難想到彆的解釋。
“況且,這兩份材料,顯然都是極其重要的,他能夠拿出來,就已經足夠證明他的忠誠了。”
在鄭水恒的想法裡,想要拿到這兩份材料,都必須經曆千難萬險,他卻不知道,這些材料全是邵瑜在家裡白撿到的。
關楊得了指示之後,這才回了巷子裡,開始韜光養晦過日子,重要物品他藏在彆的地方,因而也不怕家裡被被人光顧。
他接連幾日,都能明顯察覺到家裡有被人挪動過的痕跡,但家裡沒有丟東西,且那些痕跡實在太過細微,不像是一個普通人能夠注意到的。
關楊也沒有大聲嚷嚷,隻是偶爾跟鄰居抱怨總覺得家裡哪裡不對勁,鄰居們反倒覺得關楊疑神疑鬼。
關楊也十分配合,每日都早出晚歸,夜間也睡得如同死豬一般,就是為了給這些人創造機會搜查。
如今被人持續光顧了一周,頻次明顯下降,一個月後,徹底確定再也沒人光顧。
關楊每日晚歸,都能見到劉翠芬母女下班回家,每次都是點頭示意,倒是沒什麼深交,他心裡也並不覺得,自己會和邵家人有更多的交集。
直到兩個月後的某一日晚上,邵英娘在邵瑜的鼓勵下,敲響了隔壁的門。
“有事?”關楊詫異問道。
邵英娘拿出一份報紙來,報紙上寫了一篇關於織布廠的報導。
這篇新聞的作者一行,赫然寫著關楊的大名。
“你對織布廠感興趣?”關楊詫異問道。
邵英娘點點頭,問道:“新式織布機是什麼樣子的?”
關楊畢竟寫了一篇非常詳細的新聞報道,因而此時說起來,倒也是十分清晰。
邵英娘認真聽著,時不時發問幾句,關楊也非常耐心作答。
“你為什麼會對新式織布機感興趣?”關楊忍不住問道。
邵英娘笑了笑,沒有回答。
她回到家裡時,邵瑜還在教劉翠芬英文。
劉翠芬雖然還有很多單詞沒有學會,但她的口語已經十分熟練,能夠和餐廳裡偶爾來的洋人們進行簡單的對話。。
“我今天跟來餐廳裡的洋客人聊天,倒是嚇壞了我們經理,他說等下個月就給我調工資,這個家裡可不止一個小組長了。”劉翠芬得意洋洋的說道。
邵英娘兩個月前升的小組長,可讓劉翠芬羨慕極了,如今自己也要升了,她隻恨不得立馬跑到張媽家裡炫耀一番。
邵瑜看她開心,笑著問道:“你還要繼續學嗎?”
劉翠芬用力點頭,說道:“僅僅是這幾句,那就是入門,餐廳裡的洋客人多問幾句,我就抓瞎了,這可不行,我要做得更好,要他們說每一句話我都能接下來。”
到底要做到什麼程度才是最好,劉翠芬並不清楚,但她卻一門心思要更好一點,讓巷子裡的人都看看,她是個多厲害的老太太。
邵瑜知道她的心思,笑著點點頭,又教了幾個單詞後,轉而看向一旁的邵英娘。
“織布機的事情,他說得很詳細,但我還是想親自去看一眼。”邵英娘說道。
“怎麼忽然對織布機感興趣了?”邵瑜問道。
邵英娘眼神一閃,說道:“今天在餐廳裡,聽客人們說了一嘴,我就留了心。”
邵瑜見她不願意多說,也不追問,便說道:“餐廳裡的工作雖然待遇很好,但也不是長久之計,你要是有了彆的想法,也可以跟我說。”
邵英娘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又看到一旁的劉翠芬,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等今天的學習結束,劉翠芬躺在床上還在積極背單詞,邵瑜攔住了她,問道:“你最近多注意咱女兒。”
劉翠芬立馬說道:“她怎麼了?不是好得很嗎?聽說經理想給她升領班。”
“領班?她才工作三個月,就要當領班了?”對於閨女升職邵瑜雖然開心,但也明白這樣迅速的升職,必然會引來一些人的不滿。
“上個月咱閨女給經理出了個好主意,我們餐廳裡連著幾天都是人滿為患,她這樣優秀,難道還不能當個領班嗎?”劉翠芬說道。
邵瑜聽了,雖然為女兒的聰明而自豪,但也覺得邵英娘這般,似乎是有些過於鋒芒畢露。
“過段時間,想在家裡開個掃盲班,免費教附近的孩子們認字。”邵瑜忽然說道。
劉翠芬一愣,剛想說邵瑜白費心思,但一想到自己有如今的工作,也是因為認字的原因,便將反對的話吞進了肚子裡。
轉眼便是月初,這日邵瑜接母女倆下班,母女倆的表情倒是大不相同。
劉翠芬整個人都是趾高氣昂的,就像是個常勝將軍一般,而邵英娘卻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邵瑜小聲詢問劉翠芬:“閨女的領班,得到了嗎?”
劉翠芬點頭,又不滿的問道:“你怎麼不問問我的小組長。”
邵瑜哪裡需要問,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一定是升了小組長。
劉翠芬進了巷子裡,沒有急著回家,而是直接拍打著張媽家的門。
“娘在乾什麼?”邵英娘忍不住問道。
邵瑜扯了扯嘴角,說道:“她打算欺負人。”
邵英娘:……
“大晚上的,誰呀?”張媽不高興的問道。
見是劉翠芬後,張媽一愣,她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麵對這個從前跟她差不多的街坊。
“張媽,你今晚怎麼不去我們餐廳搶食物?”劉翠芬詢問道。
張媽隨便敷衍了一個理由。
西餐廳那個“一角”零售的活動,巷子裡的人倒是參與了一段時間,很快便發現,參與的人實在太多了,壓根就搶不到什麼好東西後,巷子裡的人便逐漸退了熱情。
“可惜了,你不知道,今天是我來發食物。”劉翠芬滿臉可惜的說道,活像是張媽錯過了天大的便宜一般。
張媽有些詫異的看著她,問道:“難道我去了,你會給我開小門?”
劉翠芬十分乾脆的回道:“不會。”
張媽:……
“那你說這個乾什麼?”
劉翠芬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說道:“隻有小組長,才有資格發食物。”
張媽忍不住問道:“那你……”
“不錯,我現在是餐廳的小組長了!”
張媽心下一陣酸澀,她也明白,劉翠芬既是來炫耀,也是想借自己的大嘴巴將這件事傳給街坊們。
“小組長就小組長,難道還能多掙錢?”張媽隨口嘟囔道。
“小組長每個月也多不了幾個錢,區區三個大洋而已。”劉翠芬狀似隨意一般說道。
張媽恨不得咬劉翠芬一口。
但劉翠芬卻繼續說道:“我這還不算什麼,要是能當上領班,那就又能多五個大洋呢。”
要是日子過得省一點,一個大洋就足夠一家三口人過一個月了,此時張媽聽到這話,隻恨不得自己去當這個領班。
“說得好像你能當領班一樣。”張媽嘟囔道。
“我當然沒升領班。”劉翠芬說道。
“那你得意個什麼勁?”張媽問道。
“我沒升,可我閨女升了領班呀。”劉翠芬忽然說得超大聲,似乎想讓整個巷子裡的人都能聽見。
“就你閨女?她也能升領班?”張媽詫異反問。
劉翠芬說道:“我閨女腦子靈活,接連出了幾個好主意,餐廳的生意好了幾倍,這不該升個領班嗎?”
張媽聽了還是十分不相信。
劉翠芬卻又說道:“你家大孫女不是挺聰明嗎?也給她送到餐廳去工作,說不定過幾個月也能升領班。”
一想到領班的工資,張媽頓時十分心動。
但劉翠芬又接著說道:“哦,瞧我,老糊塗了,忘了你大孫女並不識字呢。”
張媽說道:“一個女娃娃,要識字乾什麼。”
“識字了就能當領班掙大洋呀。”劉翠芬笑著說道。
她倒不是刻意針對張媽,隻是本來邵瑜的掃盲班進展很順利,但張媽卻帶頭搗亂,最後邵瑜的這個掃盲班開不下去。
邵瑜不計較這事,但劉翠芬卻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