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喜第1天(1 / 2)

衝喜[重生] 繡生 11095 字 8個月前

“少爺,少爺。”

季廉躡手躡腳從窗外翻進屋裡,壓著聲音急急忙忙道:“側門的守衛已經被我支開了,我想辦法拖著外頭的人,你趕緊逃吧,能逃多遠逃多遠。”最好再也不回來,遠離這吃人的國公府。

“逃不了的。”葉雲亭端坐內室,手指拂過繡紋精致繁複的紅衣,抬眸看向一臉焦急的書童。

“你支開的守衛隻是明麵上的人,”

葉雲亭起身,推開緊閉的窗扇,手指從東往西,緩緩點過一棵棵枝乾粗壯枝葉繁盛的老樹:“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都藏著武功高強的暗衛,不等我跨出側門,他們就會將我拿下。”

他目光平靜,深黑的瞳孔深處藏著幾許對現狀的無奈和認命:“到時候,我依舊會被迫嫁去永安王府,而你……”將會被打斷雙腿,從此作為人質關在國公府不見天日。

葉雲亭目光轉向季廉,頓了頓,沒將未儘的話說完,隻笑著將他拉到一邊坐下,隨手抓了一把桌案上的喜糖塞進他的懷中,低聲道:“左右也逃不掉,何必再白費功夫,還要連累你吃苦遭罪。”

季廉捧著喜糖,愣愣望著他,喃喃道:“少爺,我怎麼覺得你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他看著一副認命模樣的少爺,白皙圓潤的臉上浮起幾絲擔憂。

明明三天前剛得知要被送去永安王府衝喜時,少爺還吩咐他暗中探查府內守衛布防,說等到大婚當日,趁著守衛鬆懈之時,便和他一同逃出府去。從此海闊天高,無拘無束。

怎麼事到如今卻又改了主意?

“不一樣就對了……”葉雲亭在他身側坐下,信手端起涼透的茶水輕抿一口,麵容沉靜。

畢竟任誰死過一回再活過來,都會和從前不一樣的。

三日前,他從父親處得知,司天台算得他的生辰八字與永安王相合,聖上因憂心永安王病情,破例特封他為永安王妃,入王府為病重的永安王衝喜。

在北昭,永安王之威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十三歲投軍,十六歲斬殺西煌大將一舉成名,此後十年間,經過大大小小無數戰役,未嘗一敗。便是最凶悍記仇的西煌將士,見到永安王的玄甲軍黑旗肝膽也要顫兩顫。

然而就在月前,永安王遭人投毒暗算,筋脈儘毀,性命垂危,據說整個太醫署的醫官輪番上陣,也沒人能解永安王體內奇毒。

當今聖上與永安王自小一起長大,感情甚篤,情同親兄弟,因擔憂永安王病情夜不能寐,後來司天台監正提議尋一個與永安王八字相輔相成的貴人衝喜,或許能解眼前危局。

而他便是司天台千挑萬選挑中的那個“貴人”。

茶盞擱置在桌麵上,發出一聲脆響,葉雲亭撫了撫衣袖,微彎的唇邊帶出幾分譏誚。

那時他年紀尚輕,隻以為是自己命該如此,直到後來入了王府,見識了人心叵測,方才明白,哪有什麼命該如此?

他與永安王,皆是擋了他人的道。

隻可惜他的命不夠硬,渾噩在王府過了近一年,便因誤喝了毒湯早赴黃泉。倒是一直臥病在床據說命不久矣的永安王在他臨死之際出現在他榻前,說他是受他了牽連,問他可有心願未了,可儘力替他達成。

他當時孑然一身,唯一的牽掛便是被扣在國公府當人質的季廉,便托永安王替他照看季廉一二……

葉雲亭收回飄遠的思緒,看著麵前雙腿健在、白胖圓潤的季廉,神情多少開懷了一些。

老天到底待他不薄,雖然重活一次仍然擺脫不了給永安王衝喜的命運,但這一回,他至少可以帶著季廉一起離開。

伸手掐了一把季廉的臉蛋,葉雲亭笑道:“等會兒多吃些,等去了王府可就沒得吃了。”

季廉嘴裡含了塊喜糖,腮幫子鼓起來,含糊不清地嘟囔道:“王府的夥食難不成比國公府還差?”

他皺著一張胖臉很是擔憂,他們在國公府的夥食就夠差了,若是王府更差,這可要人怎麼活?

葉雲亭見他愁眉苦臉地為未來生計發愁,屈指在他額頭輕輕敲了一下,斂起笑意道:“總不會餓著你的。時辰到了,出去吧。”

天還未大亮,整個永安王府內守衛森嚴,氣氛肅穆。

唯有西南偏院這一角,披紅掛彩,喜慶的紅燈籠掛滿簷下樹梢,硬是湊出了幾分不合時宜的喜氣。

迎親的隊伍排成幾列在院內安靜候著,穿著大紅褂子的喜婆站在隊伍最前頭,焦躁的目光時不時掃過緊閉的門扉,深沉的歎氣聲被滿院的寂靜一襯,便格外突兀。

今日這場親事,注定歡喜不起來。

喜婆正愁著若是這大公子一會兒不肯配合該怎麼辦,就聽嘎吱一聲輕響,正房緊閉的門扉被推了開來。

她循聲望去,就見一道頎長身影踏步而出,層疊的大紅衣擺拂過高高的門檻,如紅色流雲點亮了整座院子。

軒軒若朝霞舉,濯濯如春月柳。

不外如是。

從前她隻聽人說過,齊國公府上的大公子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雖然不知何故極少現身人前,但每每露麵,總能惹得世家貴女們粉麵含春,翹首相望。

就憑著這一張俊美的皮囊,齊國公府的門檻都快被說親的媒婆們踏平,可直到這大公子快要弱冠,親事也沒能定下來。更不成想,這一耽擱,竟就被司天台選中了,要被送去給性命垂危的永安王衝喜。

雖說名義上是聖上親自賜婚的永安王妃,可這曆朝曆代,哪有男子嫁人的道理?更彆說永安王身中奇毒,怕是根本沒幾日好活了。

這大公子的命數,怕是也要儘嘍。

喜婆歎息一聲,心中轉過諸多念頭,很快又壓了下去,敷著厚重脂粉的臉上揚起一個生疏又客套的笑容迎上去:“王妃可是已經準備妥當了?”

說著忍不住打量了一番葉雲亭,目光隱含驚歎。忽而想到什麼,又急急忙忙進屋翻找一番,尋到落下的紅蓋頭出來:“這大喜的日子,蓋頭可不能忘了。”她一邊念叨著一邊就要踮腳給葉雲亭蓋上紅蓋頭。

葉雲亭後退一步避開,抬手按住了她的手腕,語氣溫和中又帶著兩分強硬:“我是男子,蓋頭就罷了。”

喜婆遲疑:“可按規矩……”

葉雲亭微微一笑:“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頓了頓,又意有所指道:“諸位今日也不過陪我走個過場罷了,何必為了這點不要緊的小事耽誤了正事。”

喜婆與他對視一眼,心道這大公子的性子倒是跟想象中不同。她本來就怕葉雲亭在迎親路上鬨出亂子來,如今見他隻是不肯蓋蓋頭,旁的倒是配合,便不敢再逼太緊,喏喏收了蓋頭,福身笑道:“那就依王妃的意思。”

說罷一擰身,對著迎親隊伍道:“開路——”

頓時,喜樂聲起,鑼鼓喧天。

葉雲亭著一身大紅喜服,被季廉與喜婆一左一右護著,往府外走去。

踏過院門時,他回首望了一眼喜慶之中仍難言蕭瑟的院落,眼中情緒湧動,又很快歸於平靜。

國公府門口,齊國公葉知禮與夫人殷紅葉帶領府內下人等著送親。

雖說葉雲亭是聖上親封的永安王妃,但男子嫁人從未有先例,這門婚事背後的種種因由更沒人比葉知禮清楚。聖上要看的不是過程,而是結果。隻要人進了永安王府,做了永安王妃,至於過程如何,無人會在意。

他便索性連表麵功夫都不做了。

見葉雲亭出來,葉知禮眼神複雜地上前,語重心長道:“永安王乃是我北昭的大功臣,你此去是為了給王爺衝喜,務必要誠心,不可有怨懟。”

葉雲亭垂眸頷首:“是。”

大約是他的姿態太過乖順,葉知禮的慈父心腸忽然被觸動,忍不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語聲低沉道:“這些年,是為父對不住你……”

他說著,仿佛真入了戲,情不自禁握住了葉雲亭的手,殷切叮囑道:“若是……若是將來有個萬一,齊國公府還是你的家。”

雖然所有人,包括葉雲亭都知道,這一去,他與永安王的命就綁在了一處。

永安王死,他亦死。

“父親失言了。”葉雲亭眼神平靜,無悲無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今日我踏出這道門檻,日後是生是死,都與齊國公府不再相乾。”

他頓了頓,將手抽出來垂於身側,輕聲道:“生養之恩,今日便當償還了。”

葉知禮臉上諸多複雜情緒一滯,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高大的身體微晃,

靜立一旁的殷紅葉虛虛扶住他的胳膊,輕蔑瞥向葉雲亭,嗤道:“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們大少爺這還還沒嫁出去呢,就已經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當做潑出去的水了?”

“時辰不早了,走吧。”葉雲亭仿佛沒有聽到她的嘲諷,撩起衣擺,自行上了轎子。

殷紅葉麵色一沉,看向神情僵硬的葉知禮:“老爺你看看,虧得你昨晚輾轉擔憂了一宿,他卻是迫不及待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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