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顏勉強笑了笑,她哪裡能待得住,她就想來看看宋朝夕在國公府過得如何,她希望看到這位姐姐神色不愉,麵色蒼白,頭發乾枯,一點笑意都沒有,她巴不得容國公醒來後會嫌棄宋朝夕,會不同意這門婚事,哪怕勉強接納,也彆把宋朝夕當回事,宋朝夕不過就是個續弦,容恒的生母與容Z琴瑟和鳴,憑什麼容恒的母親去了,宋朝夕便這麼好命,一躍成為國公府的女主人,備受尊敬,有享不完的榮華富貴!
她希望宋朝夕過得不好,可宋朝夕偏偏和嫁人前沒什麼兩樣,真要說起來,她的臉色甚至比從前紅潤了許多,眸中亦有種柔和的光芒,那是隻有在日子過得好的人身上,才能看到的。
沈氏開門見山:“大夫說你妹妹這身子撐不了多久了,如今有個法子可以治你妹妹。”
宋朝夕不說話,隻淡淡地端起桌上的茶抿了口,茶是新的,隻可惜眼前這些人是舊的,總叫人不喜歡。
她並不順著自己的話問下去,臉上也毫無急色,舉手投足都一派淡然,沈氏忽而有些看不懂這個女兒,在此之前,縱然宋朝夕算計了自己,有所謀劃,縱然全家人都被她玩於鼓掌,蒙在鼓裡,可她心裡並未真正瞧得上這個女兒,可就在這一刻,她忽而明白了什麼。宋朝夕才多大,遇到事卻如此不慌不忙,就好像火燒到眉毛上都不能叫她皺一下眉,如此沉穩,倒襯得她這個母親沉不住氣了。
“你這個當姐姐的就不想知道是什麼法子?”
宋朝夕挑眉笑了笑,“母親,不管是什麼法子,我一個嫁了人的弱質女流,既不能給她看病,又不能在跟前照看著,定然幫不上什麼忙,既然幫不上,我又何必多這個嘴。”
她說的有理有據,竟讓沈氏找不到回嘴的話,沈氏半晌才說:
“幫得上!我們已經找到了薛神醫,薛神醫說用取你的心頭血做藥引就可以治好你妹妹的病。”
或許是早有心理準備,宋朝夕心情毫無起伏,她摩挲著不算昂貴的白瓷杯盞,眸光閃爍,過了會才笑了:“心頭血?母親你可知道心頭血要如何取?”
沈氏一愣,薛神醫的徒弟這麼說完,她就回來找宋朝夕了,哪想的那般詳細,她又不是大夫,如何能知道心頭血怎麼取?縱然不知道,卻也能猜出個大概,要取心頭血,定然是要用針戳進去,或是直接剖開她的胸口,想到那血淋淋的畫麵,沈氏也忍不住一個哆嗦。
宋朝夕被氣笑了,她緩緩道:“用針取心頭血,母親,你確定把妹妹治好後我還能活著?”
沈氏辯解:“既然是神醫,總有法子的,神醫肯定能治好你,到時候你和妹妹兩人都能活著,豈不是兩全其美?”
宋朝夕覺得這人有些看不清,“我要是不願意呢?”
沈氏麵色一冷,“不願意?你們可是親姐妹啊!你怎麼這麼冷血?你妹妹都病成這樣了,你卻不肯救她!隻要你點點頭,你妹妹就能活下來,難道你要親眼看著她死在你麵前?”
“母親忘了我是為什麼才嫁給國公爺的?”沈氏正要辯解,卻被宋朝夕攔住了,宋朝夕眸色漸冷,“若是尋常的幫助就罷了,母親竟然要我傷害自己來幫她,明知道幫了她之後我很可能沒命,卻還是一點臉麵不要,如此自私地要求我,理所當然的好像我欠了你們似的,母親,我要是你,這說都不會說出口,做人誰還不要三分臉麵呢?”
沈氏一愣,這才想起她和宋朝顏逼嫁的事,可要不是她逼迫,宋朝夕能有今日的榮華富貴嗎?
“朝顏到底是你的雙生妹妹,看著和你長得一樣的妹妹生命垂危,你就沒有一點惻隱之心嗎?算母親對不起你還不行嗎?以前都是母親的錯,隻要你肯救妹妹,母親就跟你道歉。”
沈氏竟然放低了姿態,這是從未有過的事。強硬的不行,便開始懷柔攻勢了。
從來強勢的沈氏為了另一個女兒跟自己道歉,真是可悲可笑!宋朝夕真想剖開沈氏的心看看,看看內裡到底是怎樣的底色。
她這一笑裡有說不出的諷刺,她深深看了沈氏一眼,懶得多說一句,轉身離開了。
蔣氏在宋朝夕離開後沉默了許久,她望向被草木擋住一半的月門,歎息一聲:“我早知道這事成不了,可沈氏卻被豬油蒙了心,但是過了今日我才發現,侯府最後出息的竟還是這個孫女,我已經老了,隻怕這偌大的侯府還得指望她拉扯。”
管嬤嬤應道:“您說的是,大小姐是個厲害的,話說回來,您和大小姐沒有大的恩怨,您又是她嫡親的祖母,等大小姐有了身子,您借機送一些補品過去,月子裡再派人過去照料著,屆時大小姐必然大受感動,知道誰才是對她好的。”
蔣氏想了想,暗暗點頭,宋朝顏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一直疼愛這孫女,多少也是希望這孫女能嫁入國公府,給侯府帶來榮耀,誰知疼了一輩子,最後卻一點派不上用場,竟不如養在揚州的宋朝夕。
十多年的謀劃就這樣化為烏有,果真人算不如天算。蔣氏漸漸覺得力不從心。
宋朝夕剛走到園中,就被追來的沈氏和宋朝顏攔下,沈氏咬咬牙,冷聲道:“來人!把大小姐帶去我院子裡。”
沈氏厲聲說完,宋朝夕卻一點慌亂都沒有,隻似笑非笑地盯著她,沈氏蹙了蹙眉頭,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忽而一陣腳步聲傳來,沈氏回頭看去,就見穿著官服的宋蹤明亦步亦趨地跟在一個高大的男人身後。
走在前方的那個穿著刺著麒麟的紫色官袍,腳踩皂靴。他麵如冠玉,神色淺淡,不怒自威,遠遠瞧著便有一種攝人的氣勢,沈氏一驚,忽而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看過這人,她想起來,她年少時遠遠看過凱旋的容Z,那時候容Z還是少年模樣,多年不見,已經成為國公爺的容Z積威甚眾,莫說是尋常人,就是王公貴族,也不敢觸其鋒芒。
可是容國公怎麼會來?
沈氏暗道不好,連忙垂頭行禮,其他人亦跟著行了大禮,容Z淡淡地受著,目光穿過眾人落在宋朝夕神色,宋朝夕也沒想到他會來,意外之餘心裡莫名暖融融的,好像他來了就有人撐腰似的。她脫口問:“您怎麼來了?”
沈氏和宋豐茂都倒吸了一口氣,按照常理,同品級的文官總能壓製武將,可國公爺立功甚多,又有從龍之功,頗受皇上信任,在朝中很有威望,就是一品文官見到他,也向來是克製有禮的,宋朝夕這個妻子見到夫君不行禮就算了,竟然還有膽子質問國公爺,難道國公爺去哪還需要向她一個內宅婦人交代?
容Z卻並未覺得不對,“我閒來無事,見你久久不回,便來迎你回去。”
宋朝夕愣怔,想說他們沒這麼親近啊,不過國公爺給她遞了梯子,她哪有不往上爬的道理?
“妾身正打算回去,可母親忽而叫來了護衛,說是要請妾身去她院中有要事相商。”
妾身?她何曾這般溫順過?容Z挑眉,眸中閃過不易察覺的笑意。
轉向沈氏和宋豐茂,他沒了方才的溫和,聲音猛地一沉:“不知沈夫人有何事要留朝夕?”
他語氣卻不善,也沒給沈氏這位嶽母一點麵子,甚至連稱呼都十分見外。他這麼說話,不說彆人,就是宋朝夕聽了都有些怵。
宋豐茂大概猜出是什麼事,今早沈氏跟他提的時候,他就罵了沈氏一通,宋朝夕如今已經是國公夫人,哪是沈氏那麼容易拿捏的?取血?你問過國公爺同不同意了嗎?真當國公爺是吃素的?彆看國公爺外表溫和,真正溫和的人怎麼能做到這個位置?在戰場上看淡了生死的人,自然也不把彆人的生死放在眼裡,沈氏真以為國公爺不敢把侯府怎麼樣?真是糊塗!
宋豐茂一頭冷汗,斟酌道:“許是內人太久沒有見到小女,有些想念罷了,國公爺有事要帶夫人回去,我二人自然不敢阻攔。”
容Z很滿意他的識相,淡淡地掃了沈氏一眼,那一眼看似尋常,卻隱隱透著寒意,是明顯的警告。宋豐茂僅混了個閒職,來往的都是差不多品階的官員,沈氏一個內宅女子哪裡見過容Z這樣的人物?隻被他看了一眼,便冷汗涔涔,立在那一動不敢動。
沈氏和宋豐茂皆低著頭,依舊維持著行禮的姿勢,按理說容Z是女婿,但凡給嶽家幾分臉麵,也不需他們行這麼大的禮,可他不僅沒有阻攔,還理所當然地受了,不僅受著,還叫宋朝夕也站到自己身旁,一並受了這禮。
宋朝夕莫名覺得暢快,夫君地位高就是好,這派頭極大,到哪都有一眾人行禮,以往她哪能看到沈氏這般吃癟?如今不僅看到了,還叫沈氏嚇成這樣,身處高位的感覺也太爽了點!
站在遠處的宋朝顏偷偷打量容Z,他不露鋒芒卻叫人不寒而栗,年輕的容恒與他是天壤之彆,如果他長相醜陋也就罷了,偏偏他形容俊美,身姿挺拔,縱然是沒有國公爺的身份和戰神的威名在,亦足夠讓女子趨之若鶩。
宋朝顏喉頭發苦,她竟以為宋朝夕嫁的不好,竟以為宋朝夕在國公府會受委屈,不過是回來久一些,國公爺就親自來接她回去,宋朝夕何德何能,讓國公爺這種身份的人屈尊降貴來迎人?可偏偏她什麼都做不了,隻能低著頭跟下人們一樣行禮。
容Z好似沒意識到長久保持一個姿勢是極累的,也好似沒意識到這個動作保持久了人的身子都會僵硬,他神色如常地看向朝夕,“午飯吃了嗎?”
宋朝夕楚楚可憐,“妾身接到母親的消息就馬不停蹄地趕來了,哪裡有心思想吃飯的事?”
容Z不說話時神色冷峻,有種高高在上的威嚴氣勢,他撥動著手上的串珠,聲音冷沉:“宋侯爺,朝夕是國公夫人,代表的就是我們國公府的臉麵,莫非宋侯爺對我們國公府有何不滿?”
他稱呼的是侯爺,也就是沒把他當嶽父了,宋豐茂冷汗直流,“下官並不知情,朝夕難得回家一次,我們侯府肯定是要好生招待的,我這就命人去安排……”
宋豐茂狠狠瞪了沈氏一眼,怨恨沈氏拖後腿,國公爺醒來後他已經打算要好好對朝夕,讓女兒吹吹枕邊風,幫他謀個好差事,誰知都被沈氏給攪和了!
沈氏也覺得委屈,她沒想到宋朝夕竟然在國公爺麵前裝可憐,要是國公爺知道宋朝夕是這種人,一定會教訓她的!沈氏急忙說:“國公爺,事實並非像朝夕說的那樣,朝顏打小驕縱妄為,今日她跟我沒說幾句話就吵起來了,自古以來,哪有子女不敬父母的?我怕她在國公府也這般行事,觸怒老夫人,這才想把她帶去我院中,打算好好訓斥一頓。”
宋朝夕聽笑了,沈氏竟然敢當她的麵給她穿小鞋?真當容Z是宋豐茂那種能被女人左右的男人?
她偷笑時有種狡黠氣,容Z看得眸色一緩,她這般倒有幾分孩子氣,有些可愛。他轉身麵向沈氏時卻驟然沉了臉,“朝夕是堂堂國公夫人,有的是驕縱妄為的底氣,我國公府還沒說什麼,就不勞嶽母費心了。”
沈氏被堵得差點嘔血,邪門!太邪門了!容國公剛醒沒幾天,成親前跟宋朝夕也沒見過,怎麼會如此維護宋朝夕?她這個當母親的教訓自己女兒還要他同意不成?可她根本不敢反駁,人家是國公爺,是皇上身邊的紅人,是威名遠揚的戰神,人家根本沒把她這個嶽母放在眼裡。
宋朝顏頭都不敢抬,心裡卻已翻起巨浪來,高高在上滿朝文武都要敬著的國公爺,竟然對宋朝夕這位妻子如此維護,麵子裡子都給足了,宋朝夕到底何等何能,能有這番好命!
好命的宋朝夕又情真意切地給了沈氏致命一擊,“國公爺,方才母親說什麼有一箱子頭飾要留給我這個女兒,我說了不收不收,她偏強行要給。”
沈氏氣得差點吐血!偏偏容國公冷凝的視線落在她身上,看得她頭皮發麻。
於是,宋朝夕是帶著打劫來的一箱珠寶離開侯府的。
她臨走前,給埋伏在暗處的方塹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