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總是來得很快,不知不覺天已經這樣冷了,日頭照在人身上,炙熱卻寒涼。她柔弱可憐,以往她這樣示弱哭泣,他總會原諒她哄著她,替她擺平任何事,甚至還昏頭答應要替她找神醫取宋朝夕的心頭血。可偶爾哭一次他還能哄著,若一直這樣哭,誰都會厭煩的。
容恒攏起披風,語氣冷淡,“我什麼都沒做,何至於讓你怕這怕那的?若你實在太閒,不如找點事做,不要總東想西想,朝顏,人都是要成長的,你已是我的妻,就要有世子夫人的樣子,若你總這樣哭哭啼啼,以後又如何管理國公府?”
顧顏愕然地看向他,久久沒有回神。以前她每次哭泣,容恒都會哄她,她因為他喜歡愈發表現得柔弱,可如今他竟然不喜歡這樣的她。顧顏有些茫然,他為什麼變得那麼快?若她不這樣還能怎麼樣?難不成讓她像宋朝夕那樣強勢嗎?她好像做不到。
顧顏哭得更委屈了,手指緊緊摳住他的衣角不放,“世子爺,世子爺以前不是說過會一直喜歡顧顏的嗎?顧顏身子不好,嫁過來肚子一直沒有動靜,又太喜歡世子爺了,所以才會一時想不開,如果喜歡世子爺也是錯的話,那顧顏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容恒輕輕歎了口氣,以前看她這樣哭,他總會心軟,可如今他發現自己冷漠得像個旁觀者,心裡掀不起一絲波瀾,怎麼會這樣?他若不是她還能喜歡誰呢?他一定還是喜歡顧顏的,他費了那麼大的心思,兜兜轉轉還是娶了顧顏,若這時他發現自己根本不喜歡她,他要如何麵對自己?
顧顏又低聲道:“婆婆的忌辰要到了,母親讓我來著手辦這件事,世子爺,顧顏一定會好好操辦的,世子爺彆生氣,也彆喜歡彆人好嗎?”
容恒有些出神,這點小事竟然鬨到宋朝夕那去了?作為繼室她應該很為難吧?或許還會傷心,畢竟自己隻是個繼室。顧顏話音落下,他蹙眉道:“我和素心隻是偶爾遇見,同行了幾步,我們的問題不在彆人身上,你實在不必多想。”
頓了頓,容恒又道:“我今晚去你院裡,你先回去吧。”
顧顏想說什麼,可他轉身走了,連句話的時間都沒留給她。
晚間時,青竹端來剛點好的鎏金香爐,輕聲問:“夫人為何讓世子夫人操辦這事?”
宋朝夕嗤笑一聲,“你以為她跟程媽媽真的是一條船上的?程媽媽自詡是世子爺的長輩,免不了要對顧顏的事橫插一手,顧顏又是個心胸狹窄的,哪能容一個老仆指手畫腳?更彆提還有個素心在了,我倒要看看,她倆能把這事操辦的怎麼樣,讓她們狗咬狗豈不是比我親自出手要好?”
青竹想到那結果也不由一笑,她又偷偷打量宋朝夕的臉色,“國公爺去書房了……”
宋朝夕淡淡地挑眉,“你到底是我的丫鬟還是國公爺的丫鬟?”
青竹委屈了,冬兒在一旁鼓著小嘴,“夫人和國公爺忽然這麼冷淡,我們有點不習慣。
宋朝夕挑眉,“哦?那你們習慣什麼樣的?”
冬兒心說當然是習慣你們每日都要叫好幾次水啊。
宋朝夕莫名聽懂了冬兒的言外之意,她一臉興味地打量冬兒,不停搖頭,“冬兒,你不純潔……”
冬兒臉都紅了,當即擺手,嚇道:“冬兒什麼都沒說,冬兒就是隨便想想……”
宋朝夕似笑非笑,她和容Z又沒什麼可鬨彆扭的,他的事她嫁進來之前便知道,程媽媽故意給她難堪,若她真生氣了,豈不是要讓程媽媽得逞?她偏不氣,不僅不氣還要勾得國公爺下不來床,讓程媽媽氣死算了。
敲門聲傳來時,容Z愣怔片刻才回神,梁十一剛送來宮中消息,宮中抓到了幾個要犯,他因著要處理公務,沒來得及去找她,他沒以為她會來找他。
梁十一見宋朝夕推門而入,驚得話都說不出了。主子的書房閒雜人等不許進入,宋朝夕怎敢這樣隨隨便便就闖進來?其實何止是書房,主子之所以住在湖心小築,便是因為這小築建在湖心,隱秘性好,從前這裡隻住主子一人,尋常人就連靠近都很難,宋朝夕大大咧咧住進來便罷了,如今她進書房主子竟然也不阻止,真是太縱容她了!
他下意識看向容Z,卻見容Z神色平淡,“你先下去,不必在周圍候著。”
梁十一還想說什麼,最終卻閉了嘴。
宋朝夕不是第一次進他書房,卻第一次認真打量,他書房和他房間一樣,陳設簡單,放眼望去,便隻有一張書桌,一張圈椅,和一個黃花梨木的書櫃。桌案上擺放著幾本書,有兵法、詩集、地方誌和幾張輿圖,不像宋朝夕,她在揚州時也有自己的書房,隻可惜裡麵除了醫書便隻有在書肆買的話本。
男人的書房可真沒意思。
容Z沉默片刻,倆人一時間誰也沒有開口下午的事,容Z拿起桌上的輿圖看了片刻,見她沒有離開的意思,便放下輿圖,“有什麼想看的書,自己拿。”
“有話本嗎?”
他沉默片刻,“若你喜歡,我明日讓人買一些過來。”
宋朝夕點點頭,翻了翻桌案上的書,百無聊賴地看著,隻一會功夫她便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容Z忍不住側目,燭光下,她睫毛輕輕顫動,側臉的剪影尤為動人,她做彆的事都做得很好,唯獨耐心不足,釣魚如此,讀書亦然,不過是讀本書而已,兩條細長的小腿來回晃動,腳不是勾起就是踮在地上。
容Z忍不住搖頭,“你怎這般沒耐性?”
宋朝夕還覺得委屈呢,叫她看這麼枯燥的詩詞集,她有耐性才怪呢,其實這詩詞集寫的不錯,或是寫征戰沙場時的豪壯,或寫戰場上所見所聞,還有一篇以和孩童一問一答的形式,從孩子的視角寫出了黍離之悲,可以說,這個詩詞集裡所有詩詞都言之有物,難得的是詩人自始至終都很客觀,不像一些文人寫的酸詩,酸溜溜辣嘰嘰的,感情抒發了一大堆,實則就是在窮抱怨。
宋朝夕晃蕩著小腿,懶懶翻了書頁,容Z手緊緊捏著輿圖,半晌才道:“若你不喜歡,看不進去,便換一本吧。”
宋朝夕覺得他很奇怪,她才看一半,乾嘛要換啊?再說看地方誌也很沒意思,畢竟容Z這的地方誌太一板一眼的,都是名人、藝文、戶籍相關的,她看得更沒趣,還不如看詩詞呢。
“將就看著吧。”
容Z視線定在輿圖上的一處,已經很久沒有挪動過了,“你不喜詩詞?”
宋朝夕本身便不喜學習,原先還讀一些詩,後來她喜歡的詩人人品不行,漸漸的她便不喜歡詩集了,“方若陵您知道嗎?”
這位是本朝著名的詩人,其詩集的手抄本在書肆裡賣的很火,就連皇上也會讀他的詩。
宋朝夕趴在書桌上,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眼睛濕漉漉的,“他寫過一篇感慨落魄妓/女身世悲慘的詩您還記得吧?那詩寫的真好,為身世悲慘的女子鳴不平,看得我熱淚盈眶。”
容Z放下輿圖,“所以了?”
宋朝夕輕笑,“他本人以打妓/女為樂,府中亦圈養不少妓/女供他發泄,若他玩膩了,就把人給攆出府,連盤纏都不給,那些妓/女出去後往往過得悲慘,他呢,就寫點酸詩歌頌,回頭就去買了十個瘦馬帶回家賞三寸金蓮去了,自那以後我便知道,詩裡的情感也是能裝出來的,有些詩人不過是入戲太深罷了。從這以後,我深深懷疑我感動得近乎流淚的詩集,就是詩人如廁時寫出來的。”
容Z失笑,他第一次聽到如此理由,方若陵好色一事並不是秘密了,不過他的詩寫得好也是事實,“江南是煙柳繁華之地,文人難免風流一些。”
宋朝夕扭過頭看他一眼,容Z總覺得她說不出好話來,以她的胡攪蠻纏,說出的驚人之語定然叫他頭疼不已。他先一步沉聲道:“我是武將。”
宋朝夕眨眨眼,年紀大的男人是不是都這麼敏感?她又沒說什麼。
容Z看了一會輿圖,效率就不提了,過了許久他察覺到屋中過於安靜,便抬頭看她,宋朝夕不知何時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搖曳的珠光落在她臉上,襯得她本就盛極的容貌更有種驚心動魄的美,這種美讓人覬覦,亦讓人覺得危險,他抽出她手中的詩集放下,懶腰將她抱起。
她實在很輕,許久前抱她摘桃子時他便已經察覺了,總覺得她這樣纖細的身子他一隻手就能捏碎。
容Z抱著她下樓,青竹挑著燈籠走過來,見多了這般情景,她已經沒有從前那般驚訝了。
“國公爺,我來吧?”
“無妨。”容Z踢開扇門把她抱進去放在床上,俯身的瞬間卻忽而被她勾了脖子,容Z不設防低頭便對上一雙戲謔的眼,他的唇有意無意掠過她的發,眼中閃過些許暖意。
宋朝夕將他拉近,趴在他耳邊低語:“國公爺,你今日惹我生氣,你說我該怎麼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