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這個地步, 夏一回反倒平靜了下來。
心臟也不狂跳了, 腿也不哆嗦了。
就連臉上那頗具掩飾意味的笑容,也迅速消隱, 轉變為鋒芒畢露的殺機。
一般說,人緊張的時候通常是害怕即將到來的事物。但現在, 夏一回最害怕見到的局麵已經到來,他反倒沒有之前那麼恐慌了。
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有什麼好怕的?想到這點, 夏一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認真分析起眼前的局麵。
李比爾不用多說, 鐵狼無疑。現在需要麵對的是如何拉/票的問題。
夏一回環顧四周,觀察了一下此時其他玩家的神情。
金元滿臉驚恐,看向這邊的眼神充滿懷疑與質疑。印薇與他差不多,這兩人顯然是被李比爾一番話搞得有些懵了。
張清嶼坐姿端正,麵容平靜,看上去與之前沒有什麼太大差彆, 除了不著痕跡蜷縮起來的指尖,其他一切如常。要不是夏一回眼睛尖,可能這一點細微的不同都會被漏去。
夏一回眉頭暗皺, 心道情況不妙。
輪/盤裡的玩家們歸票時, 狼人是肯定要投他。李比爾預言家的形象深入人心, 估計有普通村民也會被牽著鼻子走。
另外, 10號位後置位就是他, 他必須在這幾十秒的時間裡,找到能夠有力反擊李比爾的證據。並且在三分鐘之內解釋清楚,如此才能絕地求生。
就算他找到了能反擊的路子,危險依然沒有結束。畢竟後置位有個形似狼人的馬憐山還沒有說話,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馬憐山估計會不停帶節奏。
這樣一來,他實在是太被動了!
【一號位玩家請發言。】
怎麼辦?
現在該怎麼辦?!
夏一回的大腦一片空白。他完全想不到能怎樣反駁。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身上的數道視線越發灼熱,像是能把身體燙出個洞來。
再這樣沉默下去,三分鐘耗儘,麥序就會直接到後置位。到時候,他即使是想到了反駁的話,也沒有開口的機會了。
視野中有彈幕飄過。
——說點什麼,快說點什麼!無論說什麼都好!
直播間觀眾都是一路跟著夏一回走過來的,他們知道夏一回不是狼,此時更顯憤怒。
無數人坐在電腦前麵破口大罵,氣的直砸鼠標。更多的人眼睛緊緊黏著電腦屏幕,手指劈裡啪啦的在敲擊著鍵盤,給夏一回出謀劃策。
“要不對跳預言家吧?說你才是真正的預言家……不對,當有預言家爆出查殺的話,被查殺人對跳預言家就會顯得很假,跳女巫怎麼樣?反正你就是真正的女巫!”
“女巫也不行,後置位如果還有狼,再跳一個女巫,那夏夏就涼了!你們想想看,夏夏說自己的解藥給了預言家李比爾,李比爾又報了查殺夏夏,後麵要是再跳一個假女巫說解藥給了彆的什麼人,那不明擺著夏夏在撒謊嘛。”
“天哪,女巫也不行,預言家也不行。臥槽,那不是隻能等死了呀!”
“不說什麼了,主播走好,為你點蠟。”
這條彈幕一過,後麵的彈幕就像起了什麼連鎖反應一樣。
一片‘走好’、‘點蠟’飄過,重重疊疊堆砌在一塊,雖為調侃,但看的卻讓夏一回心情沉重。
目前留下來的玩家中,有的人是因為害怕死亡那一瞬間的感覺,有的人是為了電子音那個虛無縹緲的承諾,還有的人則是血液裡的好戰因子在喧囂叫嚷。
各種各樣的原因,促使玩家們留在副本中接受層層篩選。
在這些人中,沒有一個人和夏一回一樣。
他留下來很簡單,不想死。
正是因為不想死,所以求生欲格外強。
副本外頭,昏暗的小房間內,一聲清脆的玻璃碎裂聲響了起來。
“不!夏一回才不會死掉!”
女孩看著一地碎片,臉色十分哀慟。
她腿腳不便,走路一瘸一拐的,在新手副本就慘遭淘汰。從小,她就感覺到世界對她的諸多不公平,但顯然,無論哪一次的打擊都沒有這個副本遊戲來的狠辣。
危險來臨,她卻舉步維艱。很想逃,卻連挪動一下步子都做不到,這種挫敗感讓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小醜,在角落裡獨舞,殊不知就連身旁的影子都在看她的笑話。
渾渾噩噩數日,機緣巧合之下,她看見了夏一回的直播。
從好奇到關注,從關注到羨慕,又從羨慕到欽佩。夏一回走的每一步、做下的每一個決定她都會切身代入,整個校園角鬥場她幾乎是不眠不休的看直播。
炸毀食堂、放火燒電力站,所有的所有,都曆曆在目。這樣美麗耀眼的存在,怎麼可能僅僅止步於此?
女孩捂住臉,深深的埋下頭。
她知道,無論怎麼辯駁,頹勢已定,再難以起死回生。女孩緩了一陣,抹了把臉,頹廢的起身去收拾被她摔碎的玻璃渣。
一瘸一拐的走到碎片邊上,收拾著收拾著,眼淚一滴又一滴砸到玻璃渣子上。
果然……都是騙人的。
大騙子!都是假的!
女孩麵上神情仿佛遭到了什麼巨大的欺騙,整個人都顯得有些麻木不堪。
【一號位玩家還剩1分鐘。】
電子音過後,音響裡忽然傳來悅耳男聲。
女孩一愣,玻璃劃破指尖,血淅瀝瀝的滴在玻璃上,與之前的眼淚混為一體。
她完全感覺不到疼痛,隻猛的回頭,踉蹌的衝到電腦屏幕前,眼睛死死盯著屏幕內明豔到不可方物的青年。
夏一回唇邊勾起一抹笑意,聲音很平靜。
“我是女巫。前兩夜我沒有救人,也沒有殺人。昨天夜裡是平安夜,狼人不殺人的可能性很小,所以大家也能猜的出來,昨天我拿解藥救了人。”
他這話一出,女孩原本亮起來的眸子再度暗了回去。
場內現在絕對還剩兩匹狼。剩三匹的話狼人直接勝利,剩一匹的話,之前狼人選擇殺人就不會猶豫那麼久,現在想想,估計是僅剩的兩匹狼起了爭執。
要她來看,李比爾和馬憐山狼麵很大。
彈幕分析過,如果夏一回說自己的解藥給了李比爾,那後置位馬憐山再跳一個女巫,夏一回根本無法辯駁。
“這樣說還是無法洗白。”女孩失望搖頭,正欲轉身回去繼續收拾玻璃殘渣,夏一回下麵的話卻將她整個人釘在了原地,一厘米都挪動不了。
“我救的人是張清嶼,昨天晚上狼人殺了他。”屏幕裡傳來夏一回擲地有聲的話語。
張清嶼抬眼,看向夏一回。
夏一回也回視了回去,兩人對視良久,皆未挪開視線。
夏一回雖麵色平靜,甚至唇角還夾帶一絲輕鬆笑意,但他內心可沒有表麵那般愜意。
沒錯,他是在拉/票,拉張清嶼的票。李比爾這個假預言家給張清嶼發過好人牌,他的測謊技能也證實張清嶼不是狼人。
現在就賭,堵張清嶼在他和李比爾之間,選擇信他。
屏幕前的觀眾們頓時懂了夏一回在做什麼。
站在印薇、金元的角度來看,現在副本局勢是這個樣子的。
如果他們信任李比爾是個真預言家。因為李比爾給張清嶼發過好人牌的緣故,所以張清嶼這邊根本無法潑臟水,他在眾人心中就是一張好人牌。
但現在真預言家給自稱女巫的夏一回發了張狼人牌,夏一回又說自己把解藥給了張清嶼。那麼這就是一個悖論,預言家與女巫,其中一定有一個人撒了謊。
解決悖論隻有一個方案,那就是看張清嶼的態度。已經確定是好人牌的張清嶼,會選擇信給自己發好人牌的預言家,還是選擇信把解藥用在自己身上的女巫?
想通這一點,屏幕前的觀眾均在心中為夏一回捏了一把冷汗。
這一步棋走的實在驚險,張清嶼的發言一直是惜字如金、佛係遊戲的,也不指望他說些什麼扭轉局勢了,隻求他看在兩個副本朝夕相伴的情分上信任夏一回一次。
女孩捏著碎玻璃,手心的血蜿蜒而下,映襯著藕白色的胳膊肘更加妖異。
她抿唇,“張大神這種性格,他不會毫無理由就信任一個外人,更何況那個人還是夏一回這種,根本和他不是一個路子的人。”
“這一步……到底還是太危險了。”
【二號玩家請發言。】
所有人都密切關注著張清嶼。
上兩輪中,張清嶼給大家的印象就是強大冷漠、惜字如金。
眾人一個原因是不敢投他是狼,害怕沒票死他,自己反倒在副本劇情裡遭到張清嶼的報複。
二個原因是張清嶼早早的被預言家發了好人卡,所以即使他有劃水的嫌疑,也沒有人敢指責他是狼人。
張清嶼背脊筆直,端正的看向夏一回。後者懶懶散散的靠在王座上,手掌撐著腦袋,絲毫不示弱的回視了過去。
一旁的其他玩家看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兩人在乾嘛呢?輪/盤裡莫非還能意念傳聲不成?
印薇更是看的狼血沸騰。雖然她在‘貴人’技能上有所隱瞞,但是第一個殺人夜她所說的話絕對句句屬實。
星網的逃生論壇,一抓一大把迂回的cp粉,她也正是其中一個。當初校園角鬥場072副本,她可是打著學習的名頭看了十多遍,不為彆的,就為張清嶼和夏一回兩人的臉。
一個明豔奪目,一個清雅內斂,兩人就算什麼也不做,僅僅是比肩站立就是一場視覺盛宴,養眼又撩人。
更彆提兩位主人公此時還‘深情’對視,養眼程度完全max!
在眾人好奇的時候,夏一回的感覺也不好受。
張清嶼氣勢太強,任誰都抵禦不住。就隻是這樣對視,夏一回背後就涼嗖嗖的開始灌冷風。
如果是常人,此時一定挪開了視線不敢再看,但夏一回不一樣了,他不僅一臉大無畏的深情回望,甚至還有餘心眨了眨眼睛,拋了個媚眼。
張清嶼立即收回了視線,冷著臉不再朝夏一回這邊看。後者無辜聳肩,這可彆怪他,他要是不拋媚眼,指不定張清嶼得盯到什麼時候嘞。
很少有人注意到兩人之間的互動,大多數人還是在關注張清嶼會做出怎樣的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