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墨冉就更加平易近人了,他不像是帝王,更像是鄰家少年,連聲音都清澈乾淨。或許是生病的緣故,他身上縈繞著淺淡的藥香,帝王的常服穿在他身上也顯得有些寬大。
容嬰的醫者心又開始作祟。
她沒有開口,是墨冉先走過來,自然地坐在床邊,抬起眼睛問她:“小皇後,你怕不怕?”話音將落,窗外又響起一聲驚雷。
容嬰難得笑起來,她捂住耳朵搖搖頭,墨冉見她這樣也笑了起來,說:“是我想多了。”
他沒有自稱“朕”和“孤”,就像是尋常的朋友那樣,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夜已深,墨冉屏退了宮人。
他闔緊窗戶後開始寬衣解帶,讓神態放鬆的容嬰又緊張起來。
墨冉卻是自顧自地脫衣,脫到隻剩薄薄一層中衣,白色通透,依稀能看見她胸口的裹布。
容嬰猛然睜大眼睛,捂著嘴。
墨冉回頭,把手指豎在自己唇邊,輕輕噓了一聲。
容嬰點點頭,任由這位女皇帝爬上床,吹滅了床頭僅剩的宮燈。
漆黑一片裡,墨冉附在她耳邊說:“我跟你一樣,這下放下了吧。”
容嬰被她攬在臂彎裡,輕輕點了點頭,又聽墨冉說:“現在知道為什麼容桓肯把你嫁給我了吧?”
因為小皇帝是女人。
容嬰好久才平複心情,她安安靜靜的,隻聽墨冉說話。
她的聲音介於少年和少女之間,如果刻意壓低就聽不出來是女子,此刻她全然放鬆,音色愈發好聽。
墨冉說:“其實是我怕打雷,順便過來看看你怕不怕。”
容嬰哭笑不得。
墨冉替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接著說:“我身子是真的不大好,又怕皇兄難過,才一直沒來你這裡,今日還是皇兄跟我說,讓我不要冷落你,給你應有的體麵。”
墨冉笑笑:“我皇兄他不知道我是女子,這個宮裡除了我自己知道,就隻有你了。”
容嬰下意識去看墨冉,卻隻看到黑夜中虛影的輪廓,她小聲問道:“為什麼告訴我?”
“怕你紮我。”墨冉伸出手,一點一點取出了容嬰藏在袖子裡的金簪,無奈道:“我親自去見容桓時,他告訴我要防著你這手。”
容嬰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幸好有黑暗遮掩。
墨冉說:“你皇兄很珍視你。”
容嬰不說話了,她沒法答,就像她不能接受容桓的喜歡一樣。
墨冉見她不想提,就開始說容嬰想知道的人,墨冉的皇兄,墨錚。
在她的敘述裡,容嬰重新認識了這個少年,他比她想象中還要好,哪怕是從淤泥裡爬起來。
如坊間所說,墨錚的生母是小縣城裡的女子,同微服私訪的先帝有了一段露水情緣,礙於宮中的皇後母族強盛,先帝沒有把母子兩接回宮中,隻許諾安排好一切就來找他們。
承諾有時候總是遙遙無期,墨錚的母親生下墨錚沒多久就撒手人寰了,又趕上小縣城裡鬨饑|荒,年幼的他被親舅舅幾兩銀子賣給了人販子。
人販子轉手倒賣,墨錚稀裡糊塗就被弄進了墨國的監察院,從小就被當做間諜培養。
那樣的日子無需贅述,是稍一想就能知道的血雨腥風。
可墨錚愣是保住了自己的氣節,也成為了唯一一個沒有殺人卻活著走出來的劍道高手。在訓練營的生活結束後,墨錚以第一名的成績突出重圍,並破格獲得聖上召見。
那一年他十二歲。
或許是因為已初顯輪廓的眉眼,又或許是因為他掌心的一顆紅色小痣,先帝對這個孩子上了心,開始去查他的身份。
一番追根溯源後,先帝知道了墨錚是自己的骨血。
先帝的子嗣本就單薄,他力排眾議讓墨錚認祖歸宗,可惜好景不長,先帝一年後就因病逝世。
朝堂危亂之際,是皇後的外甥,年紀輕輕卻手握大權的丞相站出來,扶起墨冉做新帝。
丞相雖是文臣,手裡卻罕見地握了兵權,大有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氣勢,他高坐明堂之上,自然視憑空冒出來的墨錚為眼中釘。
可惜這少年隱忍蟄伏,每每在他手下逃脫,他隻好拋出誘餌,以賭約的形式,讓墨錚深入敵國。
如果他能夠帶回來容國的軍事布防圖,那丞相就釋兵權,退位讓賢,如果墨錚不能,他要麼死在敵國,要麼狼狽回國,在眾臣子之間徹底失去威信。
怎麼看都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可惜墨錚進退維穀,彆無選擇。倘若他不答應,丞相又會說連為國儘忠都做不到,怎麼敢把兵權交給你?
自古以來,誰手握權利,誰就有話語權,這一點容嬰早在容桓身上看明白了。
跟容桓相比,那丞相還差了點。她聽墨冉講完故事,不禁搖頭道:“看來賭|博真的不好,陋習!”
墨冉輕笑一聲,說:“我原本以為皇兄不會輸,可我不知道他會遇見你,我曾想過讓皇兄心動的女子是何模樣,直到看見你,我就覺得一切都合情合理了。”
話雖如此,容嬰還是有些難過,倘若沒有她,墨錚的任務或許會順利進行。她想了許久,試探著問道:“現在拿出軍事布防圖,還來的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