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沒有如果,死去的人永安黃泉,活著的人在人間贖罪。
墨錚和裴暮都沒有錯,錯的是立場,錯的是低估了彼此在墨冉心中的分量。他們一個皇兄,一個表兄,一個親人,一個愛人,是她揉碎自己也要兩全的人。
墨冉唯一漏算的,隻是裴暮的真心。
真心總是虛無縹緲,看不清,摸不著,又在彼此試探間一次次消磨。
……
冬日來臨,皇城一片素白。
容嬰沒有留在宮中,也沒有做永安娘子,她留在了墨錚的府邸,一身素白,閉門不出。
人其實很奇怪,有的人你認識一輩子,也不會覺得他重要,有的人隻在你生活中出現三五天,你還會覺得她無可替代。
墨冉曾說,年少時不能遇見太驚豔的人,容嬰相信了,年少時的確不能遇見太驚豔的女子。
她雖然隻是墨冉名義上的皇後,但既然有這個緣分,替她守孝也合理,容嬰放下手中的針線,她推開窗,去接簌簌而落的雪。
墨冉答應過陪她一起看的。
容嬰低下頭,室內燃著無煙的炭火,桌麵上是她親手繡的嬰孩鞋帽,假若墨冉能熬過這個冬日,明年的夏末,蓮子茂盛時,會迎來新的生命。
容嬰還沒有嘗過蓮蓬呢。
她走到炭火前,將小小的鞋帽和元寶一起燒到火中,化為灰燼,還是無法從巨變中走出來。
是,她以後還有機會去吃鮮嫩的蓮子,卻再也沒有機會和墨冉一起吃了。
容嬰垂眼,她最近總能枯坐很長時間,從天光初起到暮色深深,腦海裡總是回想起那個風雨欲來的傍晚,回想著墨冉的音容笑貌。
她不該去信神佛的。
她就應該堅定地留在墨冉身邊,阻止她做那些傻事。
容嬰深陷在自責與懊悔之中,可她怎麼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走上墨冉的老路。
·
年關將近,看似風平浪靜。
墨國改朝換代的消息還是傳到了容桓耳朵裡,他坐不住了。
嗜血好戰的帝王從來是個行動派,他可以容忍喜歡的人遠離自己,卻無法大度到成全她的幸福,他也可以容忍她不在自己跟前,卻不能容忍她置身險地。
在此之前,永寧殿那場大火雖然被墨冉拚命壓下,但還是走漏了風聲,被容桓知曉。
年輕的帝王脫下華服,披堅執銳,他白衣銀甲兵臨城下,並揚言“一日不交還容嬰,一日屠一座城池。”
消息傳至墨國都城時,容桓已經率兵攻破了邊關第一座城池,所到之處哀鴻遍野,滾燙的鮮血浸染屍身白骨,積流成河,將城內的生機踐踏得一乾二淨。
那幾日,漫天的火光和凝重的血腥氣經久不散,容桓臉頰染血,眉眼間的戾氣越來越分明,連一貫矜貴的眉眼都被殺意取代,顯得猙獰殘忍。
他仿佛天生就是個殺人機器,注定是為了滅亡和摧毀而生。
這種殘忍不分敵我,容桓不在乎墨國百姓的死活,也不管倒下的容國將士,徹底將“殺瘋了”三個字展現得淋漓儘致。
旁人是越殺越覺疲憊,容桓不是,他越殺越興奮,越殺越精力充沛,就好像死亡和毀滅能給他帶來生機一樣。
容桓沒有去探究為什麼,他隻知道自己要什麼,天下已經擁有了,容嬰卻還在彆人懷裡,一想到這兒,手中的劍就更快了。
那清冽的利刃已被血淬得透亮,上麵不知道附著多少冤魂,這場慘絕人寰的屠|城持續了三天三夜,即便墨錚和容嬰快馬加鞭趕來,也還是遲了。
他們到的時候,容桓正欲屠第二座城,青年高坐在站馬上,精神奕奕,他銀白的盔甲破損,凝著暗紅色的血跡,似從地獄走來,關口的風吹起容桓額前的發,他抬頭看著城樓上的少女,帶著睥睨天下的冷漠道:“阿嬰,到哥哥這裡來。”
不管她願不願意,也沒問她想不想。
容桓總是如此霸道,他的愛意絕不容許被拒絕。他可以讓容嬰逃避,給她時間適應,但不可能拱手相讓,笑著成全。
青年慵懶地握著韁繩,再次拔|劍高舉道:“阿嬰,哥哥脾氣不好,可沒那麼多時間讓你考慮。”
城樓上的風在耳邊呼嘯,容嬰推開護在自己身前的墨錚,走上前道:“皇兄,我來找你了。”
少女猛然間登上城樓,縱身一躍,似飛蛾撲火,不求來路,不問歸期。
容嬰閉上眼睛。
她想:阿冉,我來陪你了。
還有城中數以千計的百姓,禍因我起,我來殉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