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岐玉的出租屋裡有四張沙發,卻都是單人帶扶手那種,成年男人睡會很難受——這是他冷靜下來給自己答應去張一賀家的理由。
“今晚要麻煩你了。”
“少說感謝的話,”張一賀眼神很柔,深邃的眉眼像對待珍貴之物的野獸,“你叫我一聲賀哥,我就要照顧好你。”
白岐玉給床換了床單和被罩,又找出兩套酒店的一次性洗漱用品,給孩子們用。張一賀則幫白岐玉收拾他的清潔用具。
兩個孩子很乖,也很有禮貌,一直在道謝。
最後,給兩個孩子熱了牛奶,叮囑了定好鬨鐘上學彆遲到,白岐玉便跟著張一賀離開了。
張一賀的家是大戶型。
老宿舍樓在建造時,分為了“乾部房”和“職工房”兩套戶型,前者有130平、110平的,後者隻有70平。白岐玉獨居,租的是70平,張一賀的則是130平的。
而且裝潢超乎想象的精致。
深海主題的配色,藏藍、寶藍、與深淺的灰交織。
壁紙是大波浪的水紋,給人以厚重的開闊感與廣袤的寂寥感,家具又選用了柔和的明色,白沙發,鵝黃餐桌,淺水藍窗簾,讓過於壓抑的藍色調加入了生活的平和氣息。
隻是一進門,便飄來了若有若無的怪味兒。
仔細分辨去,好像是……海腥味?
見白岐玉神情不自然,張一賀很快解釋道:“我養了魚。雖然一直在通風,但避免不了會有點味道……”
他指了指客廳角落,那裡,氤氳的暖黃高腳燈下,一個巨大的生態箱汩汩的冒著氣泡。
張一賀泡茶時,見白岐玉目不轉睛的盯著泡泡看,笑了。
“是不是很放鬆?我壓力大的時候,就喜歡盯著這一方小生態係統看。看海藻飄搖、魚蝦穿梭……覺得煩惱都隨水波消散了。”
“是。”白岐玉露出放鬆的神情,“這就是常說的‘治愈感’吧。”
鱗片多彩的魚在漆黑水藻中遊動,小礁石的陰影下,偶爾隨波紋反射出昳麗的光,像是海螺或者蝦類的殼,白岐玉尤其喜歡。
突然,一條大魚猛地衝了出來,那魚長相極為古怪,白岐玉還未看清它的活動軌跡,它便撞在了玻璃壁上,發出了沉悶的巨響。
“我\操!……張一賀,你的魚!”
受到如此大的衝擊,玻璃壁沒事兒,魚直接死了。
遍布肮臟黏液的屍體緩緩飄到了水麵上,有一絲一縷的黑血飄逸在水中。
張一賀應聲而來,他看清生態箱裡的景象,皺起了眉。
“沒事兒,彆怕,”他安撫道,“我來處理。”
說著,他挽起袖子,拿起一旁的撈網,輕車熟路的把魚屍撈了上來。
魚屍離開水的一瞬間,空氣中爆出濃鬱到幾近化作實質的腥臭,像堆積陰潮洞窟的陳年腐屍終於見了天日,臭味是那樣的濃烈而惡意,若不是親眼所見魚的“自殺”,白岐玉真要以為這魚已經死去多時了。
白岐玉被熏得頭暈目眩,視野裡,牆紙上的海浪也起伏的翻滾起來,讓他產生了即將溺斃的錯覺……
嘩……嘩……
白岐玉摸到茶幾上的空調遙控器,手抖了好幾下,才打開通風係統。
可耳畔嗡鳴的海浪聲仍未停歇。
翻滾著,拍打著肮臟漆黑的灘塗,嘩……
有什麼東西從中徙倚而來,帶著無邊巨浪,淹沒他……嘩……
白岐玉覺得自己必須說點什麼,不然真的要瘋了。
“這魚……”在震得人頭暈目眩的波浪聲中,他努力的找著話題,“是在自殺嗎?”
那邊兒,張一賀似乎把魚屍丟進了衛生間,衝水聲遙遠而模糊。
“或許。”
“它味道可真大……”
“抱歉,等會兒我噴一下清新劑。”
他呆呆的看著衝乾淨手,從光明中走來的張一賀,隻覺得恍如隔世。
張一賀拿著清新劑四處噴了噴,又給白岐玉滿上泡好的茶水。
“我之前開著蓋子養,三天兩頭朝外跳,死了一片,弄得家裡腥味兒很重。”
張一賀苦惱的在他麵前的椅子上坐下:“這兩天,我把蓋子加上,以為就沒事了,結果如你所見……總有不甘受困的為了自由拚命。”
這話頗有些哲學意味,白岐玉怔愣的說:“若為自由故。”
“自由那麼重要嗎?”張一賀神情不明的垂著眸子,“在這個生態係統中,沒有競爭,沒有災難,可以一視同仁的輕鬆獲取食物、進行繁衍……為什麼還不滿足呢?”
“虛假的美好亦是幻象,不可留戀,不可當真。”
腥臭散了一會兒,或者說被刺激的麻木的鼻腔習慣了,白岐玉才恍惚的緩過神來。
他試圖讓自己聲音不發顫,從“魚”身上轉移話題:“你家……你家裝修的真漂亮。房東弄的嗎?”
“是我。不過,我就是房主。”
“真羨慕。”白岐玉真誠的說,“我這兩年也在攢錢”
“不不,”張一賀搖頭,“不值一提。”
說這話時,他神情漠然,似乎是發自內心的覺得這點財產不算什麼。
張一賀也沒誇張,他的床真的很大。
直徑兩米半的圓形水床,應該是私人訂製的Size,堆著超大麵積的絨毯和軟被,把臥室占得滿滿當當。
彆說兩個人了,兩個孩子睡上來也綽綽有餘。
“我睡相不好,又比較注重睡眠質量,所以多花了錢和心思在上麵、”
張一賀笑著解釋說:“人的一生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在同一個家具上度過,多麼奇妙……按照時間配比,不應該最注重它的品質嗎?”
這個理論也很奇妙,白岐玉意外的點頭:“確實是這樣。”
水床很軟,不知道是不是熏香的功效,白岐玉很快就入睡了。
他做了個怪夢。
他坐在昏暗的室內,密密麻麻的白色蠟燭將他包圍,像蛛網縱橫。
重疊燭影中,牆上掛滿了詭異的物件,暴斃的豬首,血淋淋的半片羊屍,還有被割喉的白公雞與黑公雞……
像什麼宗教儀式。
燭影晃動著,變形成一個個人影,然後充氣、泡漲,頭頂到天花板,吵鬨的低語著什麼。
他們在說——
“你丟東西了嗎?”
“你,丟,東西,了嗎?”
“你——丟——東西了嗎!!!”
在癲狂扭曲的咆哮中,白岐玉喘著粗氣醒來,他下意識摸到床頭櫃,想喝口水緩緩,卻撲了個空。
“哦對……”他喃喃,“今晚借住張一賀家。”
但,張一賀人呢?
床的另外半邊兒是空的,絨毯隨意的堆在一起,摸著很涼,似乎主人離開很久了。
疑惑的檔兒,什麼東西突然“啪”的拍到身上,白岐玉嚇得驚呼了一聲。
原來是窗簾。
窗戶開著一條小縫,有細細的晚風吹來,白岐玉記起,睡前,張一賀說要透氣才開的。
所以……張一賀是不是去上廁所了?
他躡手躡腳的下床,推門出去,臥室外也沒開燈。
光線消失後,白日裡柔和的海浪壁紙變得詭魅起來,一道道扭曲的花紋,好似隨著黑暗扭動,像柔軟的屍體在水底揮舞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