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以身飼虎(2 / 2)

撞邪 Aegis 19452 字 10個月前

然後,祂聽到了白岐玉又開始哭。

是讓祂情緒發堵的聲音。

像水泡啪啦啪啦一齊破碎,像天體寂寞的在真空中坍縮,像細嫩的花朵被不懂風情的食肉動物一腳碾壓。

奇怪,祂煩躁的想,果然人類還是參不透真理,不是說交\\配會心情愉悅嗎?分明是假的。

小東西又在哭了。

那些淚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可滴下來時,祂卻切切實實感受到了“重量”。

砸的祂每一處肢觸都發燙、發痛。

“……你怎麼了?”祂又收緊了懷抱,“為什麼又要哭?”

“……你說呢?”

“唔,”祂困惑的問,“還在痛嗎?”

其實是不痛的。在祂的乾擾下,甚至之前渾身斷骨斷筋的痛,也沒了。

但白岐玉就是想哭。哭的理由有滿滿一籮筐。

哭他自己,哭不可預知的未來,哭剛才竟然覺得祂“溫柔”的自己。

“……交\\配了那麼多次,”白岐玉抽噎的說,“你還不膩?”

“膩?”祂疑惑的動了動肢觸,“為什麼膩?”

“我不會膩。”祂害怕小東西又胡思亂想,補充道,“這樣才能看緊你。”

“……”白岐玉歎了一口氣,“生物界……哪怕是自稱高級動物的人類,也沒有誰會拒絕更多交\\配對象。那是雄性繁衍後代、炫耀能力的表現,是寫進本能的。”

“你這般……這般無所不能的存在,守著我一個有什麼意思?”

祂想了想,認真的說:“尋找更多的交\\配對象,是為了更多的子嗣與族群,我不用。”

白岐玉心思一動:這是祂第一次談論起自己。

而且似乎,很有耐心?

即使白岐玉絲毫不感興趣,但為了拖延時間,他裝作好奇的模樣:“為什麼不用?因為足夠強大麼?”

“因為不需要。子嗣是壽命有限的生物為了延續種族、繼承財產、地位而誕生的必需品。我們並不需要。”

“那你為何還要與我交/配?”

“因為我屬於你,你屬於我。我們本該如此。”

白岐玉覺得這些“情話”很讓人厭惡,像一種居高臨下的施舍。

而且很莫名其妙。

畢竟,祂並不需要甜言蜜語或者道德枷鎖來束縛伴侶。

但想到祂化身的張一賀的種種行為,他便理解了:誰沒有個無聊的“表演欲”呢,尤其是身居上位的施舍者們。

白岐玉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見白岐玉沉默下來,祂理解為他困了。

“睡吧,”祂無儘溫柔的說,“你要休息。”

白岐玉心中警鈴大作,祂這是要走?

不行,他還沒收到厲濤歌傳來的捷報,甚至沒看到祂流露出痛苦或疲態,儀式一定還沒結束……

想到這裡,他又讓自己流出淚來。

白岐玉隱約能感覺到,當他哭泣的時候,祂就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會像對待易碎品一般對他。

這讓他心中湧現無止境的惡心、恥辱,但目前這是最好利用的一點。

對最近的他來說,哭泣是最不費力氣,也最容易的事,甚至說,忍住不哭才更費力些。

第一滴淚滑下後,剩下的便順理成章的決堤。

本是為了挽留祂不離去,可哭著哭著,那些無助與悲傷,變成了真情實意的流露。

這些日子裡,太多的壓抑,太多的無望,生生把他壓垮了。

“我到底該怎麼辦呢……”他泣不成聲,“我感覺,我完全變了一個人。”

黑暗中蠕動的肢觸輕輕滑過,小心的揩去白岐玉臉上的每一滴眼淚。

“……我好害怕,每日每夜、每時每刻……無法停止、永無止境的恐懼……你懂這種感覺嗎?”

祂心疼的抱緊他,想說不懂。

但不知為何,一種莫名的情緒讓祂沒能開口。

“吃飯、工作,與人聊天、甚至站在清晨的斑馬線上靜待紅綠燈變色的時候……我都在恐懼。理智告訴我沒有任何可怕的東西,可我擺脫不掉……”

“甚至,早上起床時,看著晨光熹微的窗外,想到又要在恐懼中開始新的一天,我就壓抑的想死。”

“就好像……我被恐懼捕獲在厚重玻璃罩裡,再也觸碰不到快樂與溫暖了,世界上美好的情緒離我那麼遠……”

“而我最害怕的,其實也不是你,而是……我不再是自己。”

祂默默地將他抱緊:“不再是自己,是很悲哀的事情。”

白岐玉的淚靜靜地流淌:“過去的我……雖稱不上萬事順遂,卻也是順風順水。考上好大學,找到好工作……我是驕傲的,我也承認有些時候過於自大、過度自信……我可以與地位高地位低的人談笑風生,我自信無論麵對怎樣的磨難都能挺過去。”

“總之……就這樣一步一步的走,當上製作人,說不定還能捧次獎杯。”

“至於家庭,我還沒想過,從小到大我也沒有喜歡的人……不過,現在不都流行獨居麼,也不用賺很多錢,買一套小loft就夠了。”

“小Loft很好。”祂說,“兩個人住也很舒服。”

白岐玉抽噎一下,深吸一口氣:“但是,你把這一些都毀了。”

祂忍不住收緊懷抱,一點一點的垂下頭親他。

祂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知曉萬物的祂第一次感受到了“茫然”。

“沒有毀,”祂重複道,“仍是完好的,隻是,還需要時間來修複……”

祂又想起人類文化中,愛撫和親吻都能安撫伴侶。

於是,祂隻能很溫柔的摸著他的背,輕輕地親他的眼睛、鼻子,和滴下的淚水。

有點鹹。

也有點甜。

祂想,像北冰洋沒被汙染過的、在極光旖旎下蕩漾的最純淨的一抔海水。

“修複?過去的我再也回不來了。”白岐玉麻木的眨著眼睛,任淚水從卷翹的睫毛上下墜,下墜……

“我害怕抑鬱症,害怕無比熱愛生命的我會自殺,就這樣在恐懼中失去自我,失去一切……”

說著,他難耐的搖頭,雙眼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祈求:“你是全知全能的,對吧?你能辦到一切,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能變回之前的我嗎?”

“可以的。”祂那樣溫柔的細細密密的親吻他,“你從來都沒變過,你會永遠是你自己。”

“失去的終將歸來,因為獲得是寫定的永恒……”

這是又在哄我呢。

白岐玉在淚水氤氳中閉上眼,他沒有說,他還害怕的是,在祂無邊無儘的黑暗的懷抱中,他竟然很短暫的感到了安全感。

‘不要這樣’,他在心中尖叫,‘一切都是祂害的你,一切都因為祂!!!’

‘奪取你的一切,然後從指縫中施舍一絲,你就感恩戴德了麼!’

白岐玉狠狠閉上眼睛,他因為極度憤怒而細微顫抖起來,然後很快恢複了平靜。

再忍一忍……

馬上了。

他就這樣閉著眼,乖順又柔軟的趴伏在祂懷裡,仿佛祂就是他的全部,這樣的舉動極大的讓祂滿足。

也再沒有提離開的事情。

五十分鐘了,白岐玉一秒一秒的在心中計數,還沒有結束嗎?

在折磨的數到一小時十分鐘的時候,突然,祂出聲了。

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你在哪兒?你又去哪兒了……”

祂的聲音極具扭曲起來,這是第一次,白岐玉聽到祂情緒波動如此劇烈——

“盜竊者,我要讓你們付出代價……”

白岐玉眉頭一動,剛要開口出聲,眼前的世界便劇烈變化起來。

搖晃、崩潰,黑暗碎成萬千粉末,赤紅的光明強勢湧來——

劇痛回歸。

他重回了塵世的骨肉,可每一塊骨都碎裂,每一塊肉都流儘了血。

太痛了,太難以忍受了。

或許是劇痛的原因,一切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鍵,時間像褪色的老舊影片,一幀一幀加速起來。

他聽到厲溪鳴興奮的歡呼,說“哥坐上高鐵返程了!成功了!”

聽到秦觀河釋然開懷的朗聲大笑,還有一閃而過的疑惑,“戰場怎麼比想象的大這麼多”。

還聽到韓嫂放鬆了緊繃的神經,刷起新聞來,高呼“靖德市的連環殺人案破案了!”

其他弟馬們養著傷,一起吃瓜:“受害者們都從走私小販手裡買過‘天價保健品’!果然是因為有錢被盯上的!”

一切如跑馬燈飛速掠過耳畔,而白岐玉的意識也很緩、很緩的飄到了上空。

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在主祭室裡,泰山土像漫過棺材般掩蓋著赤\\裸的身體,慘白的皮膚上遍布死人的淤痕,“他”正雙眼大睜,死不瞑目。

像此刻同樣震驚的自己。

祭台旁,背對他的四個男人也不在了。

白岐玉混混沌沌的飄到屋外,露天祭場上一片兵荒馬亂。

魚肚白色的淺薄黎明下,羅太奶直勾勾倒在地上。

渾身抽搐,雙目翻白。

古刀、長/槍、長戟……散落一地,煞氣四溢,滿是雞血、灰燼與碎肉。

不遠處,篝火裡,釘滿了七七四十九隻魂釘的第二支稻草人棍正淒慘的燃燒著,發出“劈啪”的爆音,像死不瞑目的屍體。

而三大牲豬頭、牛頭、羊頭黑洞洞充斥著腐敗與不祥的眼裡,一齊流下了漆黑血淚。

空氣中彌漫著死一般的荒蕪與寂靜,低淺囈語嘶嘶從晨風中掠過,擾的人心煩。

——太邪了——

——太太太邪太邪了——

——不應該不應該這樣的啊——

為什麼會這樣?不是成功了嗎?!

白岐玉不顧一切的撲上去,卻直接穿過了羅太奶蒼老的身體。

明明……祂消失了,可羅太奶……

一片嘈雜後,羅太奶被弟子們帶走了。白岐玉急忙跟上,卻被關上的門拒之門外。

那門上在光線下反射著奇特規律的陣法,燙的白岐玉灼燒一樣的痛。

他焦急的扭頭四顧,看到副祭室門開著,急忙衝進去——

然後,聽到秦觀河顫抖聲音:

“溪鳴,你來看看這個……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他一手扶住尚還滲血的額頭,渾身顫抖著,幾近站不住:“我怎麼,怎麼看不太明白……”

那邊兒,厲溪鳴正在和厲濤歌視頻通話呢,聞言,她奇怪的走過來:“什麼啊?看你嚇的,儀式不是成功了嗎?”

她看到秦觀河手上密密麻麻繪製著佶屈聱牙、大小雜亂的字文的手寫紙:“是太奶這一次的記錄紙?我看看……”

心情很好的厲溪鳴,在視線掃過內容後,臉色刷的沉了下來。

【祂一直在定位他,一直在找他。】

【不知道為什麼,“定位”這一功能的優先級這麼高。】

【甚至除此之外,其他的幾乎沒有。】

【他接觸如此龐大的惡意凝結體,卻活到現在,是因為祂故意收攏了力量……】

【我們可以利用這一點。】

“定位?……什麼鬼,那東西定位個人類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麼?”

接下來的內容幾乎難以翻譯成漢語。

即使是自幼跟隨太奶學習滿文與老薩滿語的厲溪鳴,也隻能磕磕絆絆的從幾個詞彙中推測大致意思。

她的神情逐漸從迷惑、詫異,最後變化為不敢置信。

“儀式要殺的,不是‘臟東西’?”

“是……竟然,是白岐玉……”

厲溪鳴小腿一軟,直直癱坐在地上,她仿佛想起了什麼極度可怕的事,無比恐慌去抓秦觀河的褲腳,手勁失了分寸,抓出三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快去主祭室!讓那四個人快走,快!”

“不然,就要功虧一簣了,快!!!”

啊……白岐玉茫然的動了動眼球,原來,他死了?

怪不得那麼疼呢。

怪不得祂看上去一點事兒都沒有呢。

原來,羅太奶獵殺的,一直都是他啊。

……是了,如果祛不了無法抗衡的邪,就把祂出世的目標殺掉,也不失一種方法啊。

這是白岐玉失去意識前,最後想的事情。

然後,黑暗湧來,熟稔又熟練的將白岐玉包裹在無邊無際的恐懼與絕望。

他沒聽到的,是秦觀河最後的一句話:“……但是,如果殺的是白岐玉,為什麼……會這麼困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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