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芝琪一副大無語的樣子:“我懂了,你對‘鬼’的認識還停留在‘鬼魂兒’的層次呢。拜托,人活著都那麼弱,死了連身體都沒了,怎麼會變強,這能量守恒定理都不遵循了好吧。我說的‘鬼’,是更高層次的能量……你可以理解為超脫維度的思維。”
白岐玉若有所思:“就是說,鬼其實和死人沒關係,是另一種我們無法感知的生物而已。不過大部分神話都把這類生物美化成神的……”
“差不多……有神就有鬼,但鬼和神哪有什麼本質區彆?”裴芝琪含糊的說,“無需肉骨的非人族群都是一個德行……”
“區彆就是勝利者製定規則,失敗者斷了舌頭……”
這一番理論白岐玉覺得耳熟,仔細一想,前幾天在林明晚家鬨不愉快的時候,那陰惻惻的女生不也和霍傳山爭論了麼,說是“掌控語言”之類的。
想著,白岐玉說了出來,裴芝琪還真的讚同的點頭:“有思想在的地方就有歧視、就有等級。如何在萬千種族中宣示力量與統治?掌控語言確實是好辦法……”
但接下來,也不知是醉話,還是胡話,裴芝琪突然嘟囔了一句白岐玉聽不太懂的東西。
起初,白岐玉還以為是手機響了,或者音響在播放音樂,因為,那句話的“發聲”結構,不太像一個人的喉嚨能發出的。
像幾個,或者幾十個幾百個人,嘈雜吵鬨的一齊說話。
說牛頭不對馬嘴的內容,說語法、語序都迥然不同的語言,導致幾千張嘴張張合合。
也像是故意說胡話、或者播放語音時倒放了磁帶,什麼也聽不出來,隻讓人渾身犯惡心、思維被褻|瀆的發暈。
“你說什麼?”白岐玉皺眉,“說清楚點。”
“……”那句話終於清晰了許多,“我說,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啊……”
“她”嘻嘻的笑了起來,裴芝琪垂著頭,屋裡又暗,看不清她的臉。
“她”說:“魂、骨、肉……魂骨肉……人類不可缺一,有的隻需兩個,有的一個都不用……”
白岐玉喝得再醉,也能意識到裴芝琪不對勁了。
他顧不得男女有彆了,大力搖晃她的肩膀:“醒醒,喂!”
“明明不用……為什麼還要讓我們付出代價?為什麼還不滿意?為什麼還不滿意!!!”
“肉肉肉骨肉骨肉肉嘻嘻嘻嘻……”
“喂!”
白岐玉努力去看她的臉,在四目相對的下一刻,裴芝琪很茫然的眨了眨眼睛。
其實隻有一秒,甚至半秒也沒有,可白岐玉愣是捕捉到了那一瞬的古怪——
黑暗從裴芝琪的眼球上褪去,如蟲蟻見光後退散,露出了真正的黑色瞳仁。
他渾身汗毛聳立,嚇得扔開裴芝琪後退一步:“你……”
“啊?”卻輪到裴芝琪詫異了,“哇塞,你不要這麼唯物主義吧?”
“……啥?”
“給你算塔羅啊?”裴芝琪橫眉豎眼的,“我堂堂大主播給你免費算,你不至於這麼不給麵子吧!換彆人可是180塊一小時的!”
熟悉的裴芝琪回來了。
故作嬌縱的聲調,誇張的肢體語言,還有若有若無的誇耀自己的語氣……
白岐玉驚魂未定的打量了她好幾遍,在裴芝琪看傻子的眼神中,終於癱坐在沙發上。
“行……”他嗓音沙啞,“幫我算算吧。”
“介意我開直播不?”
“隨你。”
裴芝琪討好的眨眨眼:“那,你不介意露臉吧?”
白岐玉一下就明白了,天下哪有免費吃的午餐,這是要蹭白岐玉的好皮囊賺點人氣呢。
很多素人怕上鏡被人認出來,但白岐玉覺得人世間過客千千萬,誰會記得誰呢:“隨你。”
裴芝琪喜笑顏開的去調試攝像頭了。
找好攝像角度,短暫的寒暄和介紹後,她把攝像頭固定在一旁。
“你想用哪副?”她展示手中的三副牌。
裴芝琪介紹到,第一副是反色馬賽,最接近塔羅起源、吉普賽撲克。
第二副是經典百年韋特。
第三副則是透特體係,牌麵更加晦澀、邪氣,算是韋特的進階版本,個彆大阿爾克納有所更改。
例如韋特體係中的“力量”,在透特體係更迭為“欲\\望”;“正義”更迭為“調整”,“節製”為“煉金”所替代。
裴芝琪介紹馬賽塔羅和透特塔羅,其實隻是裝逼用的。
大部分人聽都沒聽過,會下意識選取熟悉的韋特塔羅,可鬼使神差的,白岐玉直接指了指透特塔羅上醒目的紅藍惡魔:“那就透特吧。”
裴芝琪笑容一僵,可開著直播,她不能拒絕:“……好。那你想問什麼問題呢?”
白岐玉最想問的,隻有一個。
那個問題他日思夜想,每一時每一刻都不安的盤旋腦海,可他卻遲疑著不敢說。
他的視線猶豫的飄移著,望向房間角落的一個櫃子。
那裡裝滿了水晶製品,每一個下麵都有哥特數字明碼標價,估計是恰飯用的商品。
手鏈、項鏈,甚至很唬人的詭異雕像,骷髏骨架、獸首擺件,甚至五指扭曲到駭人手勢的單一隻手。
那隻手中,捧著一坨很怪異的漆黑物件。很小,反射著滑膩膩的水光,像一坨果凍或者黏膠。
這東西的畫風和水晶手、和整個櫃子的精美商品都格格不入,可就是這隻手和這坨黑膠占據了c位,以眾星捧月的姿勢擺在聚光燈的正中間。
沒由來的,白岐玉覺得很想笑。
那種“圍觀傻子做無用功”的嘲笑。
這股情緒來的莫名其妙,他晃了晃頭,覺得自己今天確實喝的有點醉。
裴芝琪見白岐玉又神遊天外,忍不住踢了他一腳,心想早知道直播前就串一下台本了。
“醒醒——”她低聲罵他,“直播呢!大少爺!”
“啊……啊。”
“就是說,你想算什麼呢?”裴芝琪擺出溫柔的笑容,直播間又刷了一波彈幕和禮物。
“我想知道……”白岐玉緊緊閉了閉眼,“有沒有臟東西在跟著我……”
這問題問的還挺有水平,裴芝琪欣慰的想,這種玄乎乎的問題,又好解牌,又好編故事,還有節目效果。
她很快熟練的洗牌,切牌,讓白岐玉閉眼在心中默念問題,然後一水擺開塔羅長陣,切出一張切牌在桌子右上角。
“根據你心中所念,我們先選三張牌,代表原因、解決方法,和結果……”裴芝琪放輕聲音,“祛除雜念,腦中隻剩下你想問的那個問題,然後選牌……”
透特塔羅的牌背是一片抽象的、如夢境版支離破碎的雜色,是沒有具體意義的,如噩夢渦旋般的混沌。
那片渦旋無序的蠕動著,白岐玉的手,顫抖著摸出了三張卡牌。
“好的,”裴芝琪示意他從左到右,依次開牌,“第一張是……呃,lust,欲\\望。第二張……”
裴芝琪的聲音卡住了。
色彩斑斕的美甲可笑的停頓在半空中,她的聲音發出毫不雅觀的“喀咯”聲……
“怎麼,還是欲\\望……不,這不可能……你快開第三張,快開!!!”
白岐玉翻開了第三張。
儼然,還是“欲\\望”。
在裴芝琪倉皇的尖叫聲中,白岐玉嚇了一跳,仔細一看,笑了:“你這次演的有些浮誇了,搞節目效果也不是你這樣搞得……”
“我沒在演!”女人慌亂的站起身子,“你也看到了,怎麼會有三張一樣的牌,這……”
裴芝琪的恐懼卡頓在了嗓子眼。
在安靜燃燒的燭光中,靈擺幽幽的回蕩中,牌桌上,儼然是三張毫不相同的牌。
欲望正位,煉金正位,調整正位。
三張堪稱不錯的牌麵,又恰巧是透特體係獨有的三張牌——按理來說,是極具節目效果的好噱頭。
可裴芝琪絲毫不欣喜,隻覺得渾身發冷,想從這個日夜相處的、屬於她自己的工作室逃離。
“大師?”白岐玉輕聲呼喚她,在女人恐懼的眸子裡示意了一下攝像頭,“解牌啦。”
“啊……好……”
所幸,職業素養讓裴芝琪沒有當眾崩潰。
她顫抖的瞥了一眼直播間,彈幕全是“哈哈哈哈”,和“主播演的好逼真,把小帥哥都嚇到了”,沒有一個人提出方才的異狀。
是幻覺嗎……
是吧……
又瞥到有幾個彈幕抱怨“鏡頭怎麼回事,小帥哥的臉好模糊啊”,“ 1,還以為就我一個呢,小帥哥的臉糊的像假人”她伸手調整了一下機位。
“這樣清楚了沒?”
彈幕還在抱怨“臉模糊的像隔著玻璃”,“是不是光線太暗了”等,但少了許多。
裴芝琪沒再去管,露出一個微笑,說:“那我解牌咯。”
打開切牌,是一張女祭司逆位。
“女祭司逆位,代表某種力量在‘躁動’,就像端莊穩重的女祭司也會有坐立不安的時刻……”
“你正在麵臨一個無法以自身力量乾預的,再理智的人也無法鎮定對待的局麵……應該就是指的目前的你,‘汙穢’纏身的狀態。”
“確實……”
裴芝琪繼續說:“因果牌是一張‘欲/望’,你好好想一下,有沒有因為個人的興趣愛好、事業啊愛情啊,做了比較衝動的事?”
“怎麼算衝動呢?”
裴芝琪想了想:“比如,你喜歡旅遊。但是你知道,深夜孤身探險是不理智的;無氧爬珠峰也是不理智的,但你就是縱容自己去做了。”
“啊……”白岐玉恍然大悟,“我奶奶小時候告訴我,不要靠近山區。但我沒當回事兒,和朋友們去了泰山山脈的野山……這算不算?”
裴芝琪點頭:“原因找到了。”
“但是那一趟旅行什麼都沒有啊?”白岐玉疑惑道,“我本來想去的,但機票晚點了,導致我錯過了統一上山,還走錯了上山路,隻能和隊友在半山腰彙合。”
“結果上到一半,估計是跑的太急,出了汗,又被冷風一吹,就發了急燒。燒到意識模糊,還是托了過路的獵戶把我裝在帳篷包裡扛下來的……那幾天,我全程睡在山腳下的野村兒。這也不算上過山吧?”
這件事兒太過搞笑,白岐玉覺得巨丟麵子,從來沒和探險隊的人說過。其他人問為什麼一開始說好了去卻沒去,他就說泰山爬膩了,想了想沒去。
“而且要說倒黴,他們幾個上山的才倒黴,喝毒蘑菇湯中招了好幾個,出現幻覺、癲癇,被救護車連夜拉走……而且,也是兩年前的事兒了。”
裴芝琪不置可否:“原來是這樣啊。那就繼續看下一張吧,通讀上下牌來解的情況也是有的。”
彈幕在瘋狂的刷“飽頭山是個什麼地方”“是我想象的獵頭祭祀那個飽頭嗎”“毒蘑菇湯確實好喝,就是費人”,之類。
“第二張‘解決方法’,是‘煉金’正位。在韋特體係,這張牌是節製,大家可以看到,透特體係的牌麵上,雙手持陰陽極水罐的天使替換為了陰陽雙頭的人,在朝煉金儀器中倒入藥水。”
“有一些翻譯,把牌麵的‘art’直譯為藝術,我認為是很不負責任的。”裴芝琪說,“華夏有太極,西方有煉金術,都主張‘陰陽平衡’,有異曲同工之妙。”
白岐玉捧場的表現出了然:“那這張牌要怎麼解呢?”
“讓你放平心態,不要走極端。”
“過度緊繃時,放鬆;過度放鬆,就要提升警戒……怎麼說呢,我還是很喜歡節製或者煉金這張牌的……當它出現在牌陣的時候,其實就是老天在給你敲警鐘,提醒你反思目前你的狀態,是不是要有所改變了。”
“比如,過於信任的人,適當的去懷疑他。過於懷疑的人,適當的去信任他……”
說著,裴芝琪已經解到了最後一張牌。
“解決方法是‘調整’正位。……這三張聯合來看,其實牌麵還是蠻明了的。art和adjustment同時出現並非巧合,白先生,對於你擔憂的問題,你或許是過度敏感了,你目前的想法或許是有誤的,需要轉換思維、重申全局。”
“……是嗎?”
她說了一大堆,白岐玉聽著,心中多少也有些感慨。
到底,正如霍傳山說的,那些怪聲、幻覺,大概率是他服藥的副作用,或者精神類疾病沒有好透的原因。
緊繃了這麼久,讓自己疑神疑鬼的同時,生活都變得緊張警戒起來,這樣很不好。
或者……坦然接受崇明小區的怪異,也是種過法,畢竟,他沒有真正地受到過傷害。
此刻的他還不知道,這一觀點,將無限迫近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