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證明這一番堪稱傲慢、癲狂的理論,裴芝琪直接從桌子下摸出一盒嶄新的櫻花bicyle撲克,又摸了一盒讓白岐玉摸不到頭腦的東西:《百變小櫻》裡的庫洛牌。
在白岐玉匪夷所思的視線裡,她使用了這兩套“牌”占卜,並得出了與塔羅相似的答案。
裴芝琪摸起庫洛牌中的“影”:“你沒看過百變小櫻,不知道‘影’牌的劇情,不知道‘影’的性格和人設,對不對?”
“嗯……”
“所以如果讓你來用庫洛牌占卜,會覺得這是天方夜譚。”裴芝琪解釋道,“但我清晰每張牌的含義,或者說,洞悉了每張牌‘表達’的含義時,就豁然開朗了。”
星月吊燈微光灑在裴芝琪麵無表情的臉上。
那樣蒼白、冷清,又反射著水一般的光。像漆黑海水上,在月色下孤獨死去的浮屍。
她不笑的時候,是天生嘴角下垂的。
老一輩人說,這樣麵相的人,天生命苦。
啊……白岐玉漫無邊際的想,這就是裴芝琪拚了一切的誇耀自己,不讓彆人看不起自己的原因嗎?
裴芝琪還在說。
“隻要你看得懂,你就會發現,這個世界裡的一呼一吸、翻滾起伏的雲、潮汐與月相,甚至葉片脈絡、茶梗殘渣……萬物……整個世界都在用各種各樣的方式,為你傳遞信息……”
隻要你看得懂。
最後,裴芝琪說,如果你不信,可以尋找一種“信息量足夠大”,“信息庫範圍足夠寬”的,且你熟識得的、能弄懂含義的庫來嘗試。
當時,白岐玉其實並非不信,而是因為“太信”,才表現的如此震驚。
都說上帝不擲骰子,可無論是量子糾纏、薛定諤定理……
人類數百年的科研都在努力證明世界是科學的,可一次次恰恰得出相反的結論,訴說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隨機”。
他隱約記起幾個月前,他曾與厲濤歌討論“觀測者效應”,討論“zy updating”,得到的是相似的荒謬推理:
代碼運行中沒有隨機,大自然中也沒有。太多荒謬而恰到好處的的痕跡,都在隱晦的暗示,這個世界是被‘創造’的。
為什麼世界要如此拚儘全力的傳達這一點?告訴人類世界並不“科學”,會對它有好處嗎?
這日子裡,一時不刻在耳畔嗡呀、嘈雜吵鬨的囈語,終於變得明晰——
“如果你能看懂,你會不會對‘代碼’做些什麼?”
……
“小白?”
耳機突然發出通訊受阻的“滋滋”,電流聲刺得耳膜痛。
白岐玉吃痛的“嘶”了一下,回過神來。
“怎麼突然發呆?”屏幕上,霍傳山正擔憂的看著他,“昨晚是不是沒休息好?”
高大男人手中的獵刀已收進刀鞘,隨意彆在腰間。
似乎是夜渡暗澗的原因,他不再是襯衫西褲的裝扮,而著一身漆黑連體工裝,勾勒出寬肩窄腰的好身材;腰間、雙臂上是背帶型多功能腰帶,彆著手電、抓鉤等戶外生存用工具。
他的頭發也沒用摩斯固定,而是隨意散落下來,微濕的發梢垂於眉間,頗有些寫意風流的不羈。
這樣的霍傳山……很陌生,也很性\感,舉手投足是成熟男人的荷爾蒙。
從白岐玉視頻通話的角度,能看到少數民族小導遊在頻頻打量這個方向,小臉通紅。
“阿白?”
可不知為何,或許是那邊天色昏沉,也或許是山間怪石嶙峋、荒蕪到死寂的背景……
白岐玉竟然覺得霍傳山很危險。
是一種平日收斂爪牙,於幽暗密林蟄伏,靜候獵物自投羅網的危險。
屬於野獸的利牙環眼,正滿抱最原始的貪婪欲\望,一步一步地向白岐玉逼近……
逼向連太陽也黯淡無光的深淵之底……
那邊,男人還在循循展開:“……所以,無論那個人‘算準’了你的什麼過往,又占卜了什麼‘聳人聽聞’的未來,你都不要放在心上,都是幸存者偏差而已。”
“那人給你占卜,無非會產生兩種結果,第一種:準;第二種:不準。第二種結果的情況下,你找我就不是稱讚,而是吐槽了。不過這兩種結果的影響其實大同小異,因為我們都會進行上述對話,探討‘占卜’的本質。”
“好,那個,我……我先掛了,”白岐玉打了一個寒戰,猛地避開霍傳山的視線,“你那邊很忙對吧,我先不打擾你……再見。”
他像逃離般“啪”的掛掉視頻,手一鬆,手機狼狽的滾落在地,他卻置若罔聞。
那種怪異的違和感……究竟是由何而來?
直覺告訴他,霍傳山不對勁,可理性辯駁說,一路走來,唯一誠心誠意幫助白岐玉的人,隻有霍傳山。
他沒理由,也沒證據懷疑霍傳山的目的:霍傳山能圖什麼呢?
或許是憂慮太多,一直到第二天,白岐玉都沒什麼胃口,喝了一包酸奶作罷。
迫近期中考試,圖書館的座位變得緊缺起來。
白岐玉用餐結束,回到圖書館一層的公共閱覽室時,一個學生坐了他的位置。
白岐玉本想提醒他,卻又一想,人家是正經學習的,又沒規定占了位置就是你的,便沒出聲。
他安靜的走到桌旁,輕手輕腳的收拾自己的東西。
可動作再小,離得近,仍會讓人察覺。
大學生心有所感的抬起了頭。
這是一個五官冷峻的男生,戴著一副金屬邊眼鏡,一身黑襯衫,頗有種矜貴公子的氣息。
二人四目相對,男生似乎意識到白岐玉是原座位主人,撐著桌子起身。
白岐玉壓低聲音,示意他坐下:“我去彆的樓層。”
“啊……”男生一頓,“謝謝。”
白岐玉微笑著搖頭,暖黃的燈垂在他白皙的臉上,像書中一切美好的華麗辭藻堆砌而生的妖精。
看著他就這樣離去,鬼使神差的,男生起身追去,匆忙到背包也未整理。
一路出了閱覽室,在等候電梯的人群中捕捉到驚鴻一瞥的人影,男生忍不住出聲:“……等下!”
人群中好幾個人看向他。
兩個女生似乎認識他,驚詫的湊頭:“你快看,那是不是那個誰麼?”
“韓什麼來著,韓江雪?”
“……竟然還沒被勸退?學校在想什麼啊……”
“就是說啊……噓,你小點聲,他聽見了!”
白岐玉也順著聲音看去——卻隻有匆匆來往的學生,飲水機“咕嚕咕嚕”的無意義環境音,沒有人在喊他。
“是在喊彆人吧。”
白岐玉去了七樓的人文庫。
考試周,一二樓的公共閱覽室爆滿,他隻能賭書庫層的小閱覽室還有空隙。
果然,人文庫隻有小貓三兩隻,他很愉悅的在角落獨占了一張桌子,放下東西,便去尋找感興趣的書籍。
高低參差的書脊琳琅滿目,織成華貴旖旎的書海天堂,可心裡亂,白岐玉轉了許久,都挑出來書。
走過古代史、外國史,又走到推理,白岐玉腳步一頓。
他的心頭突然蹦出一個瘋狂的想法:每一本書,都像一張“蘊含有足夠信息量”的牌。
六十長架,八層縱橫,也構成了“足夠範疇的庫”。
而且,這裡,也是白岐玉最擅長解讀的領域。
……要不要試試?隻要得出否定的結論,就能把荒謬的推測與幻聽摒棄了吧?
抱著這樣的心態,白岐玉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憶裴芝琪醉醺醺的那些話。
“……放空腦海,回想渴望知道的答案……”
“……打亂牌組,混淆所有可能,然後確定……”
白岐玉閉起眼睛,在所有書架的正中央,原地打轉三圈,待頭暈退散後,按照直覺給出的方向走去。
遇到書架,直走、或者後退。
纖長的手指一一掠過書脊,感受或平坦、或磨砂、或精裝的裝潢下的“共鳴”,然後選定。
做完這一切,白岐玉的心瘋狂跳動著,仿佛要越出胸膛。他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睛——
第一個問題:崇明小區經曆的怪事兒,或者說那些“汙穢”,究竟是什麼?
答案是:《推理女王經典選集:無人生還/東方快車謀殺案》。
第二個問題:霍傳山是否值得信任?
答案是:《自深深處》。
阿加莎·克裡斯蒂在華夏有譯文出版的書,白岐玉都讀過一遍,更不要提最經典這兩本。
雖說詳細細節為時間而模糊,但推理最核心的便是“殺人動機”與“作案手法”,這兩個,白岐玉都記得清楚。
一個是單凶手,詭計在於凶手身份;一個是多凶手,詭計在於共犯作案,是截然不同的兩套體係。
至於王爾德的《自深深處》,白岐玉更是倒背如流,大學時如癡如狂的學習文風,還發表了幾篇在校報。
這是一本在獄中出版的,對於同性戀人的深情告白與自我剖析。
無論是第一個問題,還是第二個問題,這兩本書給出的信息都完全不能解答。
得出這個結論,白岐玉朝木椅上一靠,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果然,霍傳山是對的,裴芝琪的話術隻是碰巧了小概率。
他望向大廳中沉靜矗立的烏壓壓的書架,喝了幾口水,壓下心悸。
拿都拿了,就再複習一遍《自深深處》吧。
白岐玉伸了個懶腰,坐正身子,翻開第一頁看了兩行字,便聽身後傳來腳步聲。
他坐的是四人方桌,有人來湊桌也不奇怪,可突然,那腳步聲冷不丁的停在了他身旁。
一道扭曲的黑影如肆意瘋長的惡意,緩緩從白岐玉身後籠下,白岐玉想回頭看是誰,卻見那黑影開始變形……
類似脖頸的“細”長處,突然分裂、劇烈掙紮的“擠”出一截,憑空膨脹成球型。
就像是……這個人的脖頸上,擠出了第二個腦袋,在脖頸上搖搖欲墜……
“終於……終於終於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