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一把不鏽鋼的菜刀,鏽的很惡心,沒洗。
冰箱裡更是亂的可怕,沒有水果,隻有一些啤酒和放置到發黴的速食:麵包、饅頭之類,甚至沒有通電,是當箱子用的。
衛生問題就更不用說了,一進門,北方小蟑螂就烏壓壓的四竄,嚇得白岐玉差點出聲。
他很快在大腦中描繪出此人的形象:一個不修邊幅的單身漢,吝嗇又散漫,全然不像會是有女朋友的模樣。
或者說,也不是正經女朋友,最多是炮友,不然正常人都看不下去這個惡心的廚房。
霍傳山搜尋完了臥室,沒找到線索,看白岐玉這個潔癖被惡心的一張臉慘白,快暈過去的模樣,就讓他去客廳坐著。
一會兒,霍傳山拎了一個沉甸甸的袋子出來。
那種雨衣料子的橡膠袋,漆黑,看不出什麼東西。
白岐玉輕輕戳了一下,軟趴趴的,很涼,像一塊滑膩惡心的生肉,趕緊收回手來。
這種獨特的觸感,閃過一絲奇怪的熟悉感,但白岐玉確定之前沒碰過這種東西。
“這什麼啊?垃圾麼?”
霍傳山失笑:“食物。”
“呃…”
“放在這兒會壞的,”霍傳山解釋,“弄出味來招來彆人疑惑就不好了。”
白岐玉覺得他這個邏輯有點怪,畢竟401還不一定就是死者呢,他剛要說話,林明晚的聲音打斷了他:“你們來看下這個!”
她找到了衣櫃裡藏得很深的一包塑料袋。
那種廉價的,小超市特有的花花綠綠的小袋子,裡三層外三層裹了一圈。
竟然是美金。
林明晚隨便抽了幾張,用手電筒反複照了一會兒:“是真錢。一、二……十二萬.”
白岐玉驚了:“偷的吧?這錢要是來路正當,他能過成這樣?”
十二萬美金,在鄒城郊區,能買套像模像樣的小戶型了。
白岐玉求助的看向霍傳山,後者也點頭:“就算不是偷,也是非法交易取得。總之,他不敢把這個錢過明路。”
黑美金比黑人民幣比難見光,牽扯到外彙,到處都卡的很嚴。
“我們……”白岐玉的心底愈發不安,“我們到底牽扯進了什麼?這個人絕對不是單純的小混混……”
霍傳山安慰了他幾句,去調查二樓了。
與白岐玉家不同,401的二樓用途不是臥室,而是儲物間、手工室之類的地方。
櫥櫃,一張木桌,淩亂扔著膠槍、電鑽一類的工具。
衣櫃裡還有一套臟兮兮的工裝,像是許久沒用了,殘留的泥土已乾涸到掉渣,品相實在是惡心,林明晚粗略掃了一眼就嫌惡的扔了回去。
三人仔細搜了一遍,沒能找到更多有用的東西。
但能確定的是:房間主人出門了。
沒有手機,隻找到充電器;沒有身份證、房門鑰匙,也沒有找到墨鏡、口罩等林明晚見過的401的標準裝束。
最終,他們隻能回到一樓,去開筆記本電腦。
有密碼。
試了試空格、123456等大眾密碼都不對。
白岐玉苦笑:“我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更不要提生日,怎麼猜?”
林明晚想了想,突然起身,朝廚房垃圾桶走去。
她翻找了一會兒,沒找到有用的,又去翻臥室的,許久,她低聲道:“有了。”
她從一個沒扔的外賣包裝上扯下信息單,自個兒拎著,讓白岐玉湊過來看。
上麵,手機號碼和人名都打碼了,隻能看出,是個叫劉**的,手機號碼是138——尾號4569.
有戲。
白岐玉迅速拿出手機,撥打114,谘詢了鄒城市手機號碼的區間。
一番排列組合後,得出了劉**的正確號碼,通過微信一搜——
AAA劉玉良
生日是7月6日,37歲。
“他年紀這麼大?”白岐玉忍不住詫異,“倒不是說長相……就那個惡心透頂的廚房,可不像是這個年紀能乾出的事兒。”
剛才進門看到蟑螂,白岐玉直接就渾身犯惡心,沙發嫌臟不坐,全程站著。
相處了這麼久,霍傳山知道他這脾氣,也陪著他站著,臟兮兮的電腦是林明晚一個人在操作。
“邋遢、獨立能力,可不是年齡能衡量的,”林明晚冷冷地說,“肮臟的人一百歲都是肮臟的,整潔的人三歲就愛整理房間。”
白岐玉難得如此讚同林明晚的觀點。
白岐玉歎口氣:“辛苦你了,明晚。這個鍵盤……我是真的沒吐出來就不錯了。”
油汙便罷了,皮膚碎屑、碎頭發,食物碎渣……全都積攢在鍵盤縫隙中,要不是帶了一次性手套,林明晚也忍不下來。
她抬了抬眼皮,陰陽怪氣的刺他一句:“您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十指不沾陽春水,感情我就天生伺候您的命唄?”
“抱歉……”
白岐玉的潔癖,從小學時期就極為嚴重,整個學生時期沒少因為這個被排擠。
大學時期好了一些,卻也顯得很矯情,去食堂都是自己帶餐具,“嬌嬌”的稱號可不是無根據的傳播的。
他很難形容“討厭汙穢”是種什麼感覺。
就是討厭,就是受不了,寫在本能裡的痛恨。一看到漆黑、醜陋;一看到臟兮兮的、不整潔的物品,就渾身犯惡心,那種幾近抓狂的崩潰。
……這些東西……病毒、細菌……疾病、瘟疫……這些汙穢之物,為什麼要存在……
診斷出焦慮和抑鬱的時候,他也谘詢過霍醫生潔癖的問題。
霍醫生說,治是可以治的。吃藥、心理療法,配合著來,一年左右就有明顯成效,就是會比較痛苦。
“不過我個人認為,如果沒有那麼影響生活的話,就不用管。”
霍醫生見的病號多了,安慰他道:“你極端愛乾淨,還有人極端不愛乾淨呢,這其實都算個體品質,不算什麼。你要習慣你的特征,習慣帶著這些症狀生活,因為有些人注定獨特。”
注定獨特?注定天天見鬼的獨特?白岐玉寧願不要這些“獨特”……
麵前,林明晚歎了口氣:“算了。你不乾活兒那就動動腦子,想密碼。”
“試試生日?37歲,那就是1984年的……”
“19840706……不對。”
“換成農曆呢?”白岐玉掏出手機折算陰曆,說了一串數字。
還是錯誤。
接下來又試了手機號,手機號、生日、名字拚音的排列組合……無一中標。
白岐玉有些煩躁,尤其是有一隻蟑螂鬼鬼祟祟的從他腳邊掠走,他差點朝後摔倒。
霍傳山見狀,提議道:“我們把電腦拿回去慢慢弄。萬一401等會兒回來就不好了。”
林明晚說她家裡有人,幾人就去了白岐玉家集合。
白岐玉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手。
一遍、兩遍……
水聲喧囂了多久,他就洗了多久,似乎把沾染過汙穢都洗下來後,他才能重新振作。
奔流的自來水在黑色瞳仁中倒映著沒有溫度的光,直到凍得手指頭沒知覺了,才停下。
他一轉身,霍傳山已經在旁邊站著了,不知看了多久。
男人用一次性洗臉巾包住凍僵的手,把通紅的指尖都裹進去,心疼道:“倒也不必這樣。”
白岐玉紓了一口氣:“我洗手的時候,其實挺放鬆的。腦子放空,什麼都不用想,乾淨的水帶走我身上的汙穢,我變得越來越感覺……這種感覺很好。”
說著,他感慨起來:“我真的很喜歡水,可惜老人不讓我接觸‘大水’,泳池也不讓。不然,我可能一年四季一有空兒就泡在水裡。”
說著,他腦中突然閃過一個莫名其妙的碎片,是一個陌生的老奶奶在說些什麼,剛要捕捉,一瞬就忘了。
他不免感到奇怪,畢竟他熟悉的老人並不多。
聞言,霍傳山不讚同的搖頭:“你總把自己框在一個圈裡,自己束縛自己。想去遊泳就去,想去海邊就去……鄒城有幾家五星酒店的室內泳池不錯,我可以教你。”
“……這個就,再說吧。”白岐玉避而不答。
他想到了一種繞開密碼進電腦的方式:管理員模式。
可惜,雖是前遊戲策劃,白岐玉也不懂電腦。
他拿出手機,指尖在通訊錄的圖標上停留了許久,一咬牙,撥打了厲濤歌的電話。
折騰了一番,已經18點多了,霍傳山讓他先忙,去了廚房重新煮部隊火鍋,林明晚幫著弄個涼菜。
電話接通後,卻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女聲:“哪位?”
厲溪鳴?
白岐玉便說:“我是白岐玉,厲濤歌的同事。你是小溪麼,濤哥呢?”
女聲卻說:“你找的是老號主吧?他換號了,這是我買的新號。”
白岐玉一愣,剛要再確認一遍,電話卻直接斷了。
“嘟……嘟……”
厲濤歌換號了。
沒有通知他。
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充斥了心頭,白岐玉嘲弄的搖搖頭,又去聯係老馬、戚戎,前者是空號,後者不接聽。
他漫無目的地散步到窗邊,紫紅雲霞最後的裙尾,正徙倚著朝地平線儘頭退幕。
他很難不想起與厲濤歌分彆的那個夜晚,卻發現,明明隻過去一個月,那感傷又溫暖的回憶,竟然已經淡薄到記不起細節了。
他們聊了什麼來著?……對,聊下一段人生……所以,開啟下一段人生,便是完全與上一段人生斬斷嗎?
最後,白岐玉隻得去打淩霄的電話,所幸,這個組裡的開心果接了電話。
淩霄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充滿活力:“外賣?麻煩放前台……”
“是我,白岐玉。這是我新號。”
“我去啊!小白哥?”淩霄誇張的驚呼一聲,“你真是的,一離職就聯係不上你了……你到底做什麼去了啊?”
白岐玉含糊的說,是出門散心了。
順著淩霄大驚小怪的寒暄了幾句,他開門見山:“我電腦密碼忘了,你知道管理員模式怎麼開嗎?”
淩霄笑他“基本功不紮實”,告訴了他快捷鍵。
白岐玉試了試,可惜,管理員模式竟然也有密碼。
“那就麻煩了,不過也不是不能搞,”淩霄說,“得用係統盤進,重新設置……你手頭應該沒有吧?這個挺簡單的,你隨便找個電腦維修店就行。”
“這樣……謝了啊,幫大忙了。明兒我出門找家店弄。”
說著,白岐玉忍不住打聽:“我給厲濤歌打電話,他換號了,怎麼回事啊?”
一聽,淩霄也苦笑起來:“你也不知道啊?我前幾天還想問你呢!”
白岐玉一愣,倏然,窗外電光閃過,又跟了一聲雷鳴,竟是要下雨了。
一滴、兩滴,冬日肅殺天氣下,雨點打的窗戶冰涼,徐徐滲著冷氣。雨水縱橫,模糊了窗外夜景,將繁麗嫵媚的燈火蒙在了一片夢幻的悵然中。
“到底怎麼了……”
“你辭職後第二天,濤哥就辭職了。說是‘回家繼承家業’,我們都打趣他感情之前是富二代出門體恤民情啊。”
白岐玉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辭職後第二天?那豈不是幫他搬家的時候,厲濤歌就辭職了?可當時,他一句話都沒和白岐玉透露。
“話是這麼說,我們都猜測他是自己開工作室去了,怕公司給他弄競業協議,找個借口而已。”
白岐玉一頓:“真的?他之前確實問過我,要不要跟他做獨立遊戲來著……”
淩霄倒不知道這個:“好家夥,他是看不上我的技術嗎,完全沒和我說啊!”
說著,他感慨的笑起來:“他美術那麼牛,隻要玩法不跑偏,國內拿獎是沒問題的……好羨慕啊,什麼時候我也能有這種底氣……”
淩霄的話癆匣子一打開,就無邊無際了,嘰嘰喳喳的一直在說,白岐玉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白岐玉毫無由來的覺得,或許,厲濤歌並沒有去做遊戲,“繼承家業”才是真相。
可他又清楚,這個猜測無依無據。
頭一陣一陣的脹痛,像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又被囚牢緊緊束縛……
許久,淩霄見他長久不出聲,笑道:“你看我,一激動就愛說話,你去忙吧……”
白岐玉回神,急忙攔住他:“老馬和戚戎最近如何?怎麼都是空號啊?”
電話那邊,淩霄卻一頓。
“老馬,唉……我們也很長時間沒得到他的消息了,大概瘋病是治不好了吧。前兩天體檢的時候,沒再醫院裡看到他老婆,應該也辭職了……”
淩霄的話宛如驚雷,接二連三的砸的白岐玉腦中一片空白。
他又說:“還有,戚戎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