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家後,白岐玉再也沒和霍傳山吵過架。
不是不想吵,是覺得吵也沒用,得不出結論,徒然浪費精力。
因為白岐玉知道,二人關係中最大的問題不是霍傳山,而是他自己。
無法坦然接受愛,無法坦然接受毫無保留毫無原因的愛,就憑如此弱小無能的自己。
離開靖德前的回憶,不請自來的在腦海中沉浮。
那時候,雖然加班很痛苦,他卻擁有很多東西:興趣相投的同事,努力就可以獲得的美好未來,還有展示才能的平台。而不是現在這樣,失業、崩潰、甚至殺人、狼狽度日,一無所有。
Q和微信,除了霍傳山,已經一個多月無人問津了。
就要陷入泥潭,再也出不來了。
白岐玉一想起厲濤歌說的“你的下一段人生就要開始了”,就嘲諷的想笑。
“下一段人生……這就是我的下一段人生嗎?”
他這樣的渾渾噩噩,經常陷入隻有自己才懂的悲傷中無法自拔,看在霍傳山眼裡,也是心裡喘不過氣的痛。
霍傳山哄出了白岐玉的心理醫生的聯係方式,要帶他回靖德市複診。
可白岐玉反應激烈,強調自己的病吃藥就好了,無需複診。
這樣下去不行。
兩個人都知道。
可誰都無能為力。
轉機,在元旦假期後,第一個工作日的下午。
霍傳山去上課了,白岐玉自己縮在暖氣很足的辦公室,也不想去圖書館。
困困頓頓的,想趴著睡一會兒,一閉眼,想到無法預料的無望的未來,又毫無睡意。
手機一震,微信來了消息。
一條好友申請。
“Hrist?”
頭像是一隻漂亮的蘑菇。
Hrist是北歐神話中的女武神之一,用它當英文名實在少見。
白岐玉沉迷過一段時間研究歐羅巴那一片兒的神話體係,覺得這人挺獨特,通過了。
還沒說話,那邊發來一句:
【Hrist:我是獵頭~請問您最近在看機會嗎,這邊有幾個文案崗位急招人呢~待遇不錯的哦~】
獵頭?
這個“正常世界”的詞彙如此陌生,白岐玉死死盯著屏幕:竟然有獵頭能聯係上他?
他換了手機號,也沒投簡曆,難道是厲濤歌推薦的?
白岐玉下意識要關微信,可,手怎麼都點不下去。
獵頭……新的工作……
是啊,他沉浸在失去一切的自卑中太久了,為什麼不重拾過去呢?
【Cherish:可以詳細介紹下嗎?】
Hrist秒回:
【Hrist:請問老師現在有空嗎?方便電話溝通下嗎?】
【Cherish:好。】
屏幕上很快跳出來一個貴陽歸屬的號碼,白岐玉遲疑的接聽起來,一個活潑的女聲傳來。
“你好,我叫小秦,百忙之中打擾啦。你的意向城市是哪兒呢?”
白岐玉努力壓抑住嗓音的發顫,不讓對麵看出來他的激動:“有沒有齊魯的崗位?我不太想離開這片土地……”
Hrist頓了頓,了然:“想要離家近是吧?”
白岐玉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不想離開齊魯。
這個念頭,從畢業季開始就根深蒂固,他將之理解為“習慣了一方水土”。
現在,則是不想離霍傳山太遠。
Hrist很快回複道:“青島有崗位呢,類型是開放世界……”
或許是太久沒有和霍傳山以外的人交流了,一向對陌生人脾氣冷淡的白岐玉,竟然和獵頭不知不覺聊了將近一小時。
聊上一個項目的成就,聊大學時期的文學作品。
這個小秦像是個職場新人,嘰嘰喳喳的,很多廢話,可每一個字,白岐玉都耐心的聽完了。
“……我悄悄透露一下哦,這個項目兩輪融資都完成了,團隊現在有五十多個人,挺靠譜的。然後這家公司口碑也不錯,最近國家查的嚴麼,雙休……”
白岐玉心動了。
他表麵說“我考慮下,等會給你答複”,實則一掛電話,就著手搜索“應聘簡曆模板”了。
不一會兒,小秦把更詳細的待遇、要求之類發給了他,他粗略掃了一遍。
“25K,14薪……確定在青島?這價格在北上廣才正常。”
小秦說,這個項目很看重劇情方麵,所以待遇開得高,競爭也很激烈,要白岐玉好好準備一下。
聊天結束了很久,白岐玉的手仍在細細微微的抖。
“競爭激烈,也不一定能成功,但……試試吧。”
——
霍傳山下課後,順路去校門口,買了一份港式雞蛋糕和糖葫蘆。
想著白岐玉或許會喜歡,霍傳山加快了步伐。
一進辦公室門,還沒出聲,白岐玉就笑著迎接了上來。
他很熟稔的接過男人手裡的糖葫蘆,驚喜的笑起來,親了一下霍傳山的臉頰,張嘴咬下一個。
因為太酸了,還很冰,白岐玉眯著眼睛捂住嘴找水喝。
像個偷吃的小動物,可愛的讓人心都化了。
霍傳山腳步一頓,愣在了原地。
白岐玉很久沒有這麼活力過了。
上一次,還是去製表廠前,采購城市探險的裝備的時候。
霍傳山不確定的打量一番白岐玉,沒發現哪裡不對勁。
“你站在門口愣著乾什麼?裝門神?”白岐玉隨意的睨他一眼,把糖葫蘆伸給他,“你來一口。一點也不酸,可甜了!”
霍傳山很溫順的走過去,咬下一口糖葫蘆,裝作中計的模樣,扭曲了麵容。
果不其然,白岐玉笑的眼睛都眯了起來。
霍傳山看著一肚子壞水兒,翹著小惡魔尾巴的白岐玉,心柔軟的都要化了。
白岐玉恢複了活力,霍傳山也感覺自己泡在了一抔春天最溫暖的海水裡,可以就這樣坐一天,隻看他的笑容。
不知為何,霍傳山心裡突然很堵。
像入海口無法彙入大海的泥,不上不下的卡在哪兒,沒有出路。
白岐玉難得開心了,不給臉色看了,他該開心的。
可這樣寶貴的時刻,他腦海裡浮現的,卻是一片惆悵的悲傷。
珍愛之物無法久留的悲傷。
因為來靖德前,幾年前,幾百年前,白岐玉都是這樣的純真快樂,而霍傳山一次都沒有守護好那片笑容。
一次都沒有。
不然,也不會是現在這種情況了。
那麼,是不是破壞珍愛之物的,是祂自己呢?
是不是祂不在的情況下,才是最優解呢?
霍傳山從未如此痛恨自己的理性思維。
但負麵情緒有這樣一種特性,像寒流、像漆黑冰冷的海水,積累多了,終究會有一日決堤的。
霍傳山聽到了心臟傳來的“斷裂”聲。
“啪……”
很輕,很遠。
那邊,白岐玉嫌惡的把太酸的糖葫蘆塞到了霍傳山手裡,自己又拎起了另一袋甜品。
男人裹在風衣裡帶回來的,此刻還熱著。
白岐玉咬了一口雞蛋仔,驚喜道:“這家店不錯,用料很足。下次可以再買。”
說著,他撕下一塊熱騰騰的柔軟糕點,喂給霍傳山。
然後,看到了霍傳山難得的出神的表情。
“想事情呢?”白岐玉伸出手指,戳了一下男人的下巴,“張嘴。”
霍傳山乖乖張口。
“好吃嗎?”
其實,人類添加了太多“調味劑”的東西,對於霍傳山來說,是一種恐怖折磨。
但霍傳山一如既往的平靜的咽下去,然後勾起一個微笑:“是不錯。”
敏感的味蕾被刺激的隨時要爆炸了。齁的嗓子、食管、消化係統生疼。
祂特彆想衝出去大口喝水,最好是冰涼涼的水,然後泡在流動的、能舒展開所有肢觸的水中。
但是祂不能。
因為現在是晚飯飯點,要帶白岐玉去吃晚飯了。
或許今天霍傳山的沉默有些多,白岐玉又一次問道:“你真沒事?看你情緒不太高漲。”
“……沒有,”霍傳山說,“我是在想,晚上想吃什麼?”
白岐玉揶揄的笑起來:“霍教授工作了一天,應該很餓了吧?走,小吃街開了一家新店……”
用餐時,霍傳山一直欲言又止。
他很想問,你今天怎麼突然開心了,也很想問,之前不開心,是因為我嗎?
但最後,一個字都沒說出口。
像許許多多個問題一樣。
到家後,白岐玉就抱著Mac,回房間敲敲打打了,眉頭緊皺,心情卻是好的,不時在哼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