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懿美幾步小跑過去。
“六殿下,你怎麼出來了?外麵冷,你……”
她才至他的麵前,話隻說了一半,便被他用力一推,全無防備的她向後一個踉蹌,差點摔了。
這位小祖宗是又發哪門子的瘋。
祁懿美穩住身形,抬頭一望,滿腹的疑惑還未出口,便怔在了原地。
麵前冰雪堆砌而成般的小人兒,眸光波動,一雙眼中載了太多的情緒,仿佛是馬上就要撲上來狠狠的咬上她一口,又好似馬上就要哭出來一般楚楚可憐,他用這樣複雜的目光望了她一瞬,忽的扭過頭去,回身便跑向了大殿前的園子裡。
祁懿美滿心的迷茫,不就晚回來一會兒嗎……
望著這小孩帶了些倔強的背影,祁懿美一邊哀歎,也許真是她上輩子欠了他的,一邊又無法真的放著他不管,還是快步朝著園子追了過去。
幾步跑進了園子,順著雪地上一排小小的腳印,祁懿美很快便見到了燕辭雲跌跌撞撞的背影。
那一團靛藍色在雪地中尤為顯眼,祁懿美快步上前,一把搭在他肩上,口中道:“雲妹,你怎麼了?”
不料前麵的小孩猛一用力擋開了她的手,不僅未停下來,反而加快了幾步。
“哎,就算是我哪裡惹了你了,有話咱們先回去說吧,外麵冷。”
祁懿美在後麵跟著,前麵藍色的小影帶了幾許狠絕與淒楚,縱使雪地難行,依舊頭也不回的向前走著。
“好啦,不管是什麼事,我錯了還不成嘛。”
燕辭雲仿佛是打定了主意不肯理她,一顆心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悶著頭決絕的在雪地裡行著,許是為著躲避祁懿美而腳步快了些,又滿腹心事並不十分專注,一不留神踩在了一處被白雪覆蓋的冰麵上,那一團藍色的小影便撲倒在了雪地上。
祁懿美幾乎是立即便奔了上去,卻還是沒能來的及,好在雪地裡摔跤也應是無礙,她站在他身側,伸手扶在他的胳膊上要扶他起來,燕辭雲卻是再一次甩開了她。
偏著頭不肯看她,他自己從雪地裡爬了起來。
祁懿美終於有些怒了,雙手抱在胸前,語氣中也帶了些火氣。
“雲妹,你到底要乾嘛啊?亂發什麼瘋?你病才剛好,現在是要鬨哪樣?養了這麼久身子才見了起色,要是再一場接著一場的病,豈不是又要回到從前了?”
燕辭雲扭著頭,微微喘著氣。
“不要你管!”
祁懿美氣得笑了,點點頭,道:“好,不用我管,你要真是我弟弟,就這麼能作,我非要把你摁地上揍一頓不可。”
說著,她忽然上前一把猛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今天我還非管不可了,走,跟我回去!”
燕辭雲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反抗,卻奈何大病初愈,到底還是被拖拖拽拽的朝著園外走去。
許是悲憤到了極點,他抬起另一隻手便要去推她,祁懿美倒是有先見之明,也同樣用另一隻手去與他周旋,兩個孩子互相推搡著,幾下便打在了一處。
說是打在一處,其實也就是祁懿美幾下便製住了燕辭雲,兩人本就身高相仿,燕辭雲又一向體弱,並不是祁懿美的對手。
她活動了下被他小拳頭砸得微痛的肩膀,看著被自己扳住了手臂製服在懷裡不能動彈的漂亮小皇子,道:“跟我回去,我就放開你。”
懷裡的男孩卻是固執的偏著頭,微微輕喘著,恨聲道:“祁懿美,你欺負人!等我長大了,一定要長得比你高,練得比你壯,今日之恥,來日必報!”
祁懿美卻是被他逗笑了,原本對他的那點怒意也儘數散了,連連笑了好幾聲,道:“哎呦,不過就是沒打過我而已,弄得和我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似的。”
燕辭雲聽到她沒大心的笑聲,顯然根本沒把他的傷心看在眼裡,想到剛才自己聽到的對話,還有雪地裡立著的一男一女兩個漂亮的孩子,心中翻騰著的情緒再無法壓抑,猛的抬起頭恨恨的注視著她。
長得分外俊美的小公子眼眶微紅,努力的讓自己的眼神凶巴巴的,卻依然掩不住內裡藏著的委屈,紅唇輕咬,仿佛是在拚命忍耐著不肯發出聲來。
看著燕辭雲這哭唧唧可憐又可愛的模樣,祁懿美這才發覺問題的嚴重性,有些茫然的鬆開了對他的鉗製,認真的回憶了剛剛發生的事情,恍惚著才有些明白過來他這通脾氣的由來。
燕辭雲得了自由,並未立即動作,隻是站在那裡,一雙眼目光如炬的望著她。
絞了絞手,祁懿美誠摯的道:“殿下,沒能快去快回,是我錯了。”
燕辭雲紅著眼圈凝視了她片刻,才輕道:“你便隻錯了這一處嗎?”
這……怎麼感覺自己像是被妻子拷問的丈夫似的,莫名還有點心虛?
苦惱的思索了一番,祁懿美道:“當然不隻這一處,隻是你看,外麵這麼冷,我都出來好一陣子了,不如我們一邊往回走,一邊討論吧。”
空中依舊零零散散飄著雪花,燕辭雲微抬了目光瞥了眼她凍得微微發紅的臉頰,心下到底不忍,終是抬起步子行了起來。
祁懿美幾步跟了上去,笑著湊上前去,燕辭雲卻是依舊冷著一張臉不肯看她。
她這會兒已然猜到,燕辭雲應是見著她和唐詩韻在一處了,隻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時候來的,看到了多少。
依著他平日裡對她接近唐詩韻的反感,隻怕自己瞞著他出來追唐詩韻這事,就是今日惹了他的緣由了。
不過,隻是說幾句話而已,他眼中那幾許傷心嫉恨又是怎麼回事?
這小孩的占有欲也太強了吧。
心中摸不明白他的想法,祁懿美試探著道:“你剛剛……見到我和唐詩韻了,是吧?”
“嗯。”
冷冷淡淡的一句話,祁懿美正不知如何接下去,又聽他道:“我全見著了,見到你和她說話,見到你關心她,還見到你……將那親手做的東西送給了她。”
祁懿美停頓了下,其實送吊墜這事她本是沒想瞞著他的,畢竟也不是什麼不能搬到明麵上來的事,隻是今日他先是陰陽怪氣的說了她眼睛追著唐詩韻轉的事,她後麵就不好再開口告訴他這事了。
“上回我收了她的葉子畫,做得特彆漂亮,你也是知道這事的,畢竟收了人家的東西,既是同窗友人,理應回禮才是,於是就做了一個小吊墜送她。不過是小事,不值一提,我便沒和你說。”
燕辭雲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金絲黑靴在潔白的雪地裡印出一個一個的腳印,沉默了半晌,極輕的道:“我見你日夜不停的雕著,還專程去尋了宮人學習,為此還得了風寒,那樣的上心……阿美,我以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是你的兄弟,我以為……”
燕辭雲的話並未說完,然而祁懿美卻也聽明白了。
她腳步一滯,這才惶然大悟自己竟在無意間惹了他這樣傷心,怪不得他一副委屈而又憤恨的模樣。
少年時代裡友誼總是被看得極重,何況燕辭雲還是個敏感而死心眼的孩子,他把她放在了心裡,將她視為摯交兄弟,可她卻總惦記著另一個人……
細細想來,她陪著他養病的這些日子裡,沒少雕那個小吊墜,臥床的他靜默的看著她無比認真的雕刻著,滿心以為自己定是她第一個送禮物的人,卻不料她的這些心思都是花給另一個人的,如今怎能不難過。
祁懿美這般一想,也覺得自己實是有些粗心大意,不該在一個朋友麵前沒日沒夜的給另一個朋友做禮物。其實當初她也沒想太多,隻是覺得左右陪著他養病的時候也是無聊,便當作打發時間了。
“……雲妹,唐詩韻是我的朋友,而你除了是我的朋友,還是我的表弟,我自然和你更為親近。這小吊墜的事,我真的隻是因為收過她的東西,做個還禮而已,沒什麼特彆的的,是我粗心大意,沒想到你的感受,我下回不這樣了。”
祁懿美小聲的解釋了,歪了頭悄悄去打量燕辭雲的神色。
燕辭雲經過了剛剛一番發作,情緒有了出口,這會兒也冷靜了下來,倒是信了祁懿美的話的,隻是相信歸相信,難免還是有些小情緒。
祁懿美打量著他的神色明顯舒緩了很多,知道是自己一番解釋起了作用,麵上帶了些笑意,上前幾步,在他的肩上輕撞了下,輕聲哄道:“哎,彆生氣了,都是自家兄弟嘛。”
燕辭雲抬眼故作生氣的瞪了她,道:“不行。”
祁懿美卻是讀懂了他眸子裡的釋然,嘻嘻笑了下,道:“你怎麼和個小姑娘似的,這麼嬌氣,哄都哄不好。”
燕辭雲剛想還嘴說她才像姑娘,卻又想起這廝向來以肖似女子為榮,不在乎這些個的,每回反駁她都好似打在了棉花上,便又將話吞了回去。
“明明是你自己做錯了事,都是你的朋友,一碗水端不平,哼。”
祁懿美覺著自己和哄個小女朋友似的,不過燕辭雲可可愛愛的,哄著他倒也是件有趣的事。
撇了撇嘴,她道:“行,那我回去也雕一個送你。”
燕辭雲哼了一聲,道:“我才不要和她一樣的。”
祁懿美微歎,皺眉看向燕辭雲道:“你看,我就說你難伺候吧,那你說,怎麼辦好吧。”
燕辭雲認真的思慮了,道:“你也說了,我才是你最親近的朋友,那送我的當然和送她的不能一樣,我要你送我個更好的。”
祁懿美被他這幼稚的嫉妒心逗得笑了,連聲答應道:“好好,等你過生辰的時候,我一定送你個更好的。”
“要你親手做的,字也不能假手他人。”
“啊?那還能看嗎……”
“你慢慢寫便是了,又沒要你寫成個書法大家。”
“好好,親手做,親手寫,隻要你不嫌棄便是。”
燕辭雲這才滿意了,目光移到她之前被他打了一拳的肩頭,一雙眼中閃過些許悔意,抬眼看了她道:“疼嗎?”
燕辭雲雖隻是個孩子,又身嬌體弱,可小拳頭打過來也是不含糊的。
“有點,但沒什麼大礙。”
眼見著兩人已然要邁回到殿內了,燕辭雲止了步,一把拉住祁懿美躲到了殿外的大樹後頭,心中帶了些心痛,道:“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