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便從燕辭雲的神色中瞧出了答案。
“你有你的執著,而對於我來說,那些就是我的執著。自小,我便是父皇所有子嗣中最出色的那一個,騎馬射箭也好,舞刀弄槍也好,我處處都壓他人一頭……四皇弟不過是於文章上有些才華,可他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父皇並不是很屬意於他,若非他的身後有皇後,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也許他就是爭強好勝,但這份春風得意,這份驕傲,便是他的執著。
燕辭雲不想他的情緒再度起什麼波瀾,便未再搭話,沉默了半晌,忽道:“唐詩韻那邊還沒動靜,可要我著人去請她過來與你一見?”
“詩韻……”
三皇子的目光變得悠長而繾綣,許久,他淡淡的道:“不必了。”
“也是她現下裡還沒得著消息,待會兒她知道你醒了自然就會來了。”
三皇子靜默著,緩緩的笑了,這一笑中含著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仿佛是將死之人對情之一字的看透,無奈而釋然。
“告訴母妃,不要讓她過來了。”
他微笑著合上雙目,極輕的道:“她心中不曾有我,與其看她因著可憐我要死了而掉上幾滴眼淚,倒不如就讓她記著我好時的模樣,讓她想起我時,還是那個策馬揚鞭,鮮衣怒馬的大好男兒……”
燕辭雲低低的回道:“好,我會轉告母妃的。”
“說起唐詩韻……有個疑惑,這些年一直在我心裡。我記得那一年她本是要和祁懿美訂親的,是你跑去和太後說,你和四皇弟一樣愛慕她,第二天又來找我飲茶,故意告訴我你喜歡詩韻,並且已經求了太後的恩典要讓她改嫁給你,言語間很是得意……
我當時本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是你的那番話點醒了我,我本就不滿母妃的愛被你搶走,如今你又來搶詩韻,實在忍無可忍,便同樣去求了太後……太後見三個皇子都心係詩韻,擔心他日因情之一事導致兄弟不和,出了禍事,最後才出麵,阻止了給唐詩韻議親。”
說著,他望向燕辭雲,道:“如今看來,你根本就不喜歡唐詩韻,你當年的目的不過是阻止她與祁懿美訂親而已。可我這許多年來都百思不得其解,她嫁給祁懿美,於祁家,於你,都是百利無一害的事,你究竟為何容不得呢?”
燕辭雲緩緩垂了目光,並未回答他的問題。
三皇子收回了目光,輕笑著道:“也是,你我兄弟向來不親近,你又怎會將心底的話告訴我。”
“三皇兄多慮了,彼時我尚年少,心性不定,唐小姐名門之後,又生得美貌,我自是動心,隻不過少年郎的心思,總歸是不成熟的,日長月久,新鮮感過了,便再沒有什麼了,這也是人世間常有的事。”
“這話若說的是彆家的少年郎,倒是沒錯,不過若是說你……”三皇子的目光落在燕辭雲的身上,卻是並未把話說下去。
“罷了,是什麼原因又如何呢,於如今的我而言,也沒有意義了。”
三皇子的目光漸漸恢複了平和。
“燕辭雲,我活不了多久了,隻是死前,還有些放不下……你自小便不是如我這般喜好爭權奪利的性子,不過你聰明機敏,我雖不願,卻不得不承認,這些年你在外麵展露的能力,全然不輸給我,甚至於……因著性子比我多了幾分沉穩,比我更適合做一個帝王。
我死後,母妃和祁家便交給你來護著了,縱然你不喜權謀爭鬥,可是他們是你的摯親之人,如果你不儘全力去爭,他們將來都活不成……”
縱使燕辭雲這些年在朝中很是活躍,手中也執掌了半個朝綱,然而三皇子卻清楚,他心裡對於江山和什麼儲君之位並不看重。
燕辭雲也明白三皇子這是怕他不肯儘心去爭奪儲君之位,望向他沉靜而堅定的道:“三皇兄所說的,我都明了,也記下了。你放心,我雖確是不看重這些權勢,但我自有不得不爭的理由,必會竭儘全力。”
三皇子打量著燕辭雲的神情,終於放下心來,外間來了宮人來稟,說是貴妃娘娘回來了,兩人便未再說下去。
燕辭雲起了身,道:“三皇兄,珍重。”
轉身行至門邊,三皇子忽的又道:“我能知道,你這不得不爭的理由是什麼嗎?”
燕辭雲的身形頓了頓。
“因為我想要的人,隻有大權在握才能得到。”
這含糊的回答令三皇子眼中閃過一抹疑惑,隨後又想到了二人方才談話的內容,朦朧間似明白了什麼,先是震驚詫異,隨後又漸漸的舒展了開來。
“甚好。”他笑著道。
燕辭雲沒再遲疑,抬手推開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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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便要過年了,三皇子卻終究沒能熬過這一年,死在了除夕的前幾天。
在一片慘淡與悲淒中,祁懿美迎來了她在宮中的第八個年頭。
及至過了清明,寧貴妃喪子之痛曆經過了快三個月,才稍稍平複了些。
皇帝見著心愛之人終於見了些笑臉,特例許了她出宮回祁家與親人小住幾日。
這日,祁懿美隨著燕辭雲一道出了宮,往祁家去陪寧貴妃用午膳。
幾人坐了下來,正要準備用膳,祁丞相正好也回來了。
將外衫遞給了下人們,祁丞相淨了手,便與幾人一道坐了下來。
祁懿美低著頭專心吃著自己的飯,邊上幾人時不時的聊些政事,她帶聽不聽的,心思都在眼前的美食上。
“我今日在宮裡,聽著陛下話裡話外,似是想讓六殿下代為巡訪東三州大軍。”
寧貴妃聞言,看向了燕辭雲,道:“這倒是好事,我聽說東邊三州兵強將勇,從不似其他州般依附於哪個勢力,若雲兒你能代陛下走這一趟,也許能與之親近一二。”
燕辭雲神情並未有太大的變化。
“前些時日父皇與我提過這件事。”
寧貴妃美目帶了些埋怨,道:“你這孩子,現下裡愈發獨斷獨行了,這樣大的事,你竟都不和我還有你舅舅說一聲。”
燕辭雲笑笑,親手給寧貴妃盛了一碗湯遞過去。
寧貴妃接過湯碗,執著湯匙略略攪動了下,似是想到了什麼,抬頭望向祁丞相道:“大哥,我記得,東邊三州最富饒的燕州,那個州刺史是不是有一個女兒,好像母親還是西戎的王女來著,今年,這姑娘應該也有十六了吧……”
祁丞相自也聽明白了寧貴妃的意思,停了筷子,思慮了半晌,道:“若是能與燕州刺史聯姻,倒確是個不錯的選擇。如今西境戰事持久不下,將來議和的可能性極大,以後這西邊的幾個部落成了我大業的聯盟也好,成了附屬國也罷,此女既是西戎王女的後代,將來於六殿下也是一份助力。”
燕辭雲麵上一片平靜,抬手複又盛了一碗湯。
祁懿美在一邊聽著,喲,這兩位長輩這是看上人家燕州刺史的女兒了,聽著倒確是不錯,身後的背景雄厚,娶了她就等於把東三州的大軍也給娶回來了,就是不知道人長的什麼樣,性子又如何,燕辭雲這樣的風姿,若是尋了一個貌醜又潑辣的回來,難免有些可惜了。
她一邊琢磨著,一邊腦子裡已然有了畫麵,想到他日後被胖媳婦指著鼻子訓的樣子,不由覺得分外好笑,低著頭猛乾了幾口飯,才勉強沒笑出聲來。
“咚”的一聲,祁懿美的麵前多了一碗湯。
燕辭雲將那碗盛好的湯置在了她的麵前,目光正自眼角裡涼嗖嗖的瞥著她。
祁懿美抬眼與他對視了一下,便心虛的移開了眼。
他這眼神,好像將她心底裡調侃他的那些心思都看穿了一般。
燕辭雲抽回手,見著拇指上沾了些許的湯漬,從懷裡取出帕子來,優雅的將修長白皙的手指擦了乾淨。
寧貴妃見他不搭話,便隻好主動開了口。
“雲兒,我知你不想早早成親,隻是這東邊三州的情況,你心裡也清楚,你大舅舅的這些話,你好好思量一番,這東三州既是中立多年,要拉攏他們絕非易事,眼下這樣好的法子,你往東邊去的時候,可要多上些心。”
燕辭雲並未急於反駁,隻是平淡的道:“我知曉了。”
語畢,他靜默了片刻,複又抬眼看向了祁丞相。
“大舅舅,東邊三州離京中甚遠,我既要走這一遭,身邊還是多帶些親信為好。”
祁丞相點頭,道:“這是自然。”
“我想,讓懿美也陪我一道去。”
祁懿美原本正事不關己的端著那碗湯喝著,聞言直接把自己給嗆了,放下湯碗,扭過頭去連連咳嗽著。
開玩笑,她與祁丞相已然說了好,隻待朝廷向西邊增派援軍,她便會跟著一道去,再於路上假死。她這會兒跟他去了東邊,沒有個兩三個月根本回不來,等她回來了,人家援軍都快到西邊了,下一個隨軍出行的機會也不知道要等到何時。一下,便心虛的移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