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也說來話長,不過你放心,孩子等我生下來,會自己養的,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美人麵上帶了幾分小心翼翼,似是怕對方嫌棄一般,略略緊張的打量著她。
祁懿美兩世都是個喜歡美人的,這會兒自然有些心軟,華欣生得如此美貌,這孩子的背後,沒準是一段帶球跑的愛情故事,又或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她怎好因為這個便讓一個孕婦孤苦無依的四處漂泊。
何況一個孩童而已,她籌備多年,之前在宮中得的那些賞賜好處之類的早已想辦法變現存放在了宮外,這筆錢便是一生都花不完,再者說,即便沒有那些,這包袱中祁丞相給她準備的銀兩,也夠花上兩三年了。
有美人相伴,還有小嬰兒給她玩,肯定比獨自一人在外生活要有趣得多。
這般想著,祁懿美點了頭安慰她道:“這些是後話了,總之我們先逃到安全的地方,再一起商討以後吧。”
華欣麵上一喜,用力的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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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大軍為了不耽誤軍情,在埋葬了監軍祁懿美之後,已然繼續向西行去,隻留下了祁懿美隨行的小青和夏英,在青沙江附近的青沙縣暫做停留。
得到了燕辭雲即將到來的消息,小青和夏英一早便候在了縣令府上。
然而從日出等到了日落,依舊未見到人影。
兩人等到了深夜,縣令府裡的人見著依然沒有動靜,便勸著二人道:“夏統領,小青公公,不如你們去休息吧,我瞧著天色已晚,估摸著六殿下他們要明天再來了。”
夏英瞧了眼小青眼底下的烏青。
因著是夏日,屍身易腐,祁小公子的屍體還被水泡了幾日,剛尋著之時已然高度**,樣子極其可怖,眾人便隻能將其儘早的下了葬。
人雖然是埋了,可是喪事總歸是要辦的,因著是在異地,這許多事便都是由小青張羅著,他一邊因著失去主子而悲痛,一邊又操辦這許多事,也沒睡過幾個安穩覺,這會兒已然十分憔悴了。
“小青公公,你去休息吧。”
小青望了望夏英,道:“夏統領,你不去一道休息?”
夏英搖頭,道:“祁小公子出了事,六殿下一定是不分白天黑夜的趕路的,許會在天黑之後到達也說不定。”
小青猶豫了下,道:“那我還是和你一道再等會兒吧。”
兩人候到了淩晨,小青眼底裡都是疲憊,著實有些挺不住了,正起了身準備先回去躺會兒,忽的見麵前的夏英先他一步站了起來,他怔了一下,隨即也聽到不遠處傳來了細微的馬蹄聲。
很快,馬蹄聲越來越響,夏英和小青行到大門處,便見著一隊人馬風風火火的奔馳到了縣令的府門前。
幾人迅速下了馬,小青跟著夏英一道迎了上去,見著為首的一人,卻是愣在了當場。
馬上下來的一群人自小青麵前匆匆的行了過去,紛紛行進了屋內。
梅子逸跟著燕辭雲一道行進了內裡,見著隻有夏英進來了,小青並未跟上來,回過頭來朝著院內望了下,幾步行過去朝著他道:“小青,你怎麼還在這站著呢,快進去吧,殿下待會兒定要找你問話的。”
小青回過神來,望著那進了屋子的削瘦背影,眼中帶了些驚詫,不敢確信的問道:“梅公公,這是……六殿下?”
不過才短短一段時日,燕辭雲已然瘦得令人認不出了,原本頎長有力的身形如今仿佛一道竹竿一般,身上的衣衫空空蕩蕩的,仿佛是掛在他身子上的。
許是趕路艱辛,他的眉眼間儘是疲憊與風霜,那一雙墨色的瞳孔中一片暗淡,向來整潔的他下巴上竟然隱隱泛起了青茬,衣角亦有些發皺。
如明月般光華的貴公子,已然儘是灰暗之色。
梅子逸眼中帶了幾許傷感和無奈,低低的歎了一聲,垂下目光,道:“自從得了消息……殿下便什麼都吃不下,即便是強逼著自己吃了,還是會吐出來。這一路上吃了吐,吐了吃,夜裡又無法入眠,還時不時的發熱,人已然是強弩之末,全靠著一口氣強撐著,才沒倒下……”
聽到梅子逸的話,看著六皇子那頹唐的模樣,想到自己還要和自家公子一道合起來騙他,小青心中實有幾分不忍。
屋子裡又行出了一個人,小青抬頭一看,正是夏英,似是剛被燕辭雲問完了話,出來喚他道:“小青,殿下叫你呢,快進去吧。”
小青點了頭,便隨著梅子逸和夏英一同行進了內裡。
燕辭雲朝他望去,那一雙總是清冷高傲的眸子如今眼底儘是頹然,雙目中帶著血絲,整個人都仿佛蒙上了一層陰鬱,顯出幾許灰敗之色。
“小青,把你知道的都說一遍。”
他的聲音中帶著暗啞,許是什麼都吃不下,語氣中微微透著虛弱。
小青於是將事情從頭到尾都與他敘述了一遍。
聽到祁懿美落水,燕辭雲置在木椅上的手緩緩捏了緊,直至聽完了整件事,才微微鬆了開。
他低下頭,這時才發現,自己的掌中已然一片汗濕。
小青見著燕辭雲麵色陰沉,眸光晦暗,並不敢出聲。
片刻後,端坐在上位的燕辭雲起了身。
然而削瘦的身形才剛立起來,便是一晃,邊上的梅子逸連忙伸手去扶。
燕辭雲借著梅子逸的力道站了穩,儘管依舊有些暈眩,卻強行挺著邁開了步子。
梅子逸急急的跟在後麵,勸道:“殿下,您一路趕過來,一直不曾好好歇息過,如今正是虛弱,不如好好休息過後再去調查。何況如今夜已深了,您便是趕到江邊,視野不好,隻怕也調查不出什麼的啊。”
燕辭雲卻是固執的往外行著,儘管頭暈眼花,可心中掛念著祁懿美的生死,依舊不肯停步。
他的阿美還在等他。
就這樣,他行到了門邊,卻是忽的膝間一軟,略顯狼狽的伸出手臂支在門框上,才勉強沒有倒下去。
眼前的事物已然有些輕微的模糊,硬撐著的身體仿佛在抗議他的過度透支,令他虛弱而遲緩。
他努力的甩了甩頭,然而視線卻越來越模糊。
“殿下!”
伴隨著幾人的驚呼,燕辭雲終於倒了下去。
……
燕辭雲這一暈,給眾人嚇了壞,連忙讓縣令尋了縣裡最好的大夫來,幾番看了診,確認隻是勞累過度,並無大礙,眾人才放下心來。
依著大夫的說法,燕辭雲這一暈至少要幾日,沒想到第二日晨起,他便清醒了過來。
他已經瘦得眼窩都微微下陷了,睜開眼的一瞬間,迷茫的望著床幔,怔忡了許久。
緩慢的抬起了一隻手,輕輕的扶了額,合上了雙眸。
“殿下,您醒了……喝點水吧,廚房裡煮了粥,您可要用一些?”
梅子逸將一杯溫水放在了床邊,柔聲的和他說道。
燕辭雲靜默了半晌,嘶啞著聲音道:“我睡了多久了?”
“才幾個時辰而已,殿下,大夫說您身子損耗太大,最好還是用些湯藥,再將養幾天為好。”
燕辭雲卻是一手撐著身子,坐起了身來。
“去叫人備馬吧。”
梅子逸雙唇開了又合,到底沒再去勸。
燕辭雲這幾日的狀況他看在眼裡,心中也明白,如今青沙江已經近在眼前了,除非是他起不來榻了,否則什麼都不能阻止他的。
出了門瞧了瞧天色,明明是晨起,卻是一片陰暗,梅子逸見著風雨欲來,便和隨行的人再三囑咐了,又為燕辭雲準備了些補身子的湯水,看著他皺著眉強忍不適將湯水儘數喝了下去,梅子逸才稍稍放下心,和眾人一道上了馬,往烏沙江行了去。
祁懿美的屍身,就埋在烏沙江畔。
眾人尚未行到江邊,天空中便飄起了陣陣的細雨,燕辭雲身子還病著,卻是麵色絕然,絲毫沒有退縮之意。
馬匹上的小青望著打頭的那一人一馬,心中不由有些擔憂,他雖想到了六殿下必然要傷心一場,卻沒想到他竟瘋魔至此,不顧一切的快馬加鞭趕到這裡,明明滿麵病容,看上去似乎即刻便要倒下去,卻還撐著非要到江畔來。
希望六殿下能早些放下吧……
到了祁懿美的墳塚處,眾人紛紛下了馬,小青暗裡拉了梅子逸,小聲道:“大夫不是說殿下的情況不大好,需要好好休養嗎?他如今這般撐著,又淋了雨,若是生了一場大病,貴妃娘娘怕是要責怪你我的……”
梅子逸垂下眼瞼,幽幽的歎了一聲。
“讓他去吧……如果大病上一場,能幫著殿下排解掉一部分悲傷,倒也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