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魚抱頭!!
他腦袋忽然嗡嗡的,事情怎麼就忽然變成這樣啦??
當初寫信的時候,他分明都是真心實意,真情實感,真的比真金都真!
但是為什麼現在回頭看,忽然一下變得這麼奇怪啊?
還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就是、就是……狄先裕忽然腦子卡了一下,他使勁兒想,忽然一拍腦袋,終於想出來到底是哪裡熟悉了!
這不就是上輩子考試,嘴裡嚷嚷著“我這次沒複習”“唉,沒發揮好”……結果最後成績出來還是第一的那種可惡學霸嗎!!!
可他不是啊!!!
他隻是一條紅燒魚,呸,一隻被醃了一些調料的鹹魚啊!!
“啊——”狄先裕嗚咽大叫,又煩惱悲呼:“嗚嗚嗚這可怎麼辦啊。”
從小在大哥庇護下長大的鹹魚,心裡頭其實是非常認同這個大哥的。
他有時候甚至覺得,他大哥就像是所有詩詞歌賦中稱讚的君子如玉。
在學堂中,他隻是挺拔地站在那裡,迎對師問,就讓人覺得清輝灑落,熠熠生彩,朗朗如日月入之懷。
平日裡,更是有長兄如父的氣度,會為出嫁的妹妹撐腰,也庇護族中幼弟。
狄先裕小時候,最初其實是不愛喊哥哥的,雖然他更小,但是對著一個小孩喊哥哥,他總覺得有些彆扭。
直到他開蒙那年,夫子冷著臉要打他手板。大哥不惜頂撞師長,事後自己被罰,也要為他鳴不平。
狄先裕記得自己當初都哭出鼻涕泡了。
他大哥念書勤奮又刻苦,幾年下來連罰抄都沒被罰過,罵都沒被罵過一句,是所有人口中的好學生,結果第一次被罰就被打腫了手心,“嗚嗚我幫嗝……幫你抄好了。”
小少年一邊笑著看眼前的幼童,抽抽搭搭地給自己手心抹藥,一邊逗他道:“若是用小弟的字,我的手怕是還要再多挨好幾手板。”
小鹹魚老臉一紅:“那、那……手疼捏不住筆,寫得差一點,不也是很正常嗎?”
而且哪有人打了手,還要罰人抄寫的!!
可惡!
但一手雞爪字,沒法幫哥哥捉筆的小鹹魚,最終還是隻能心疼的看著。
看著小小少年鋪開紙筆,背脊挺直的坐在書桌前,握著筆,眼神認真,一筆一劃地寫出與平日無二的漂亮字跡。
唯有偶爾因為手抖寫壞,扔到一邊的廢紙,還有忽然蹙起的眉心,能看出小少年在努力忍著疼認真罰抄。
小鹹魚嘀嘀咕咕:“可惡、黑心腸、是非不分……”
小少年輕輕拍弟弟的小腦袋,安撫道:“裕哥兒不許亂說,我擅闖教舍,不敬師長本就壞了規矩該罰,如何能這樣背後說人壞話?”
“可是那也是事出有因,是李老頭先冤枉我!”小鹹魚都氣壞了。
“是啊,所以你沒做錯事。是哥哥沒能想出更好的辦法,行事魯莽了
。”感受到弟弟心疼自己的小少年,高興得嘴角直往上翹。
說不通!一點也說不通!竟然一點偷懶耍滑、減輕手疼,不該被罰抄的想法都灌輸不進去!
小鹹魚氣得走到門口,又氣得抱著胳膊坐在門檻上,拿背對著少年,氣得眉頭都擰在一起,哼哼地嘀咕:你師父就是個大古板,你也是個小古板……?[(”
小少年也看著門檻上小小軟軟的一團,還抱著胳膊,氣呼呼的小模樣,活像是《異獸誌》中的圓滾滾食鐵獸,招人得很。
從小喜歡這個愛笑弟弟的小少年,笑著搖搖頭。寫完一段,就抬頭看看很是愛玩,卻一直沒走,豎起小耳朵陪著自己罰抄的小弟。
偶爾喚一聲疼,小弟就著急地湊過來幫忙端水、研墨,小少年隻覺得罰抄的日子都不枯燥了。
想法和觀念大不相同,也完全說服不了彼此的兄弟倆,卻莫名地在相處中,漸漸關係越來越好。
不僅是血緣上,感情上也成了很親近的兄弟。
狄先裕想起兒時那種種光景,就忍不住心生懷念,感到快活。
但一想到稀裡糊塗的誤會,尤其是那些他給大哥寄去的信件,狄先裕就覺得臉也發燙,耳朵發燙,連脖子都熱騰騰的。
嗚嗚嗚,事情怎麼忽然就變成這樣了?
他發誓,他寫的每個字,絕對都是發自肺腑的啊!
但是現在回過頭看,真的越看越像那種可惡又氣人的戲精啊?
“爹爹~爹爹?”狄昭昭小手在爹爹眼前晃了晃,提高了點聲音,中氣十足地脆聲喊:“爹爹!”
狄先裕激靈一下,看著眼前烏眸亮晶晶的兒子,一把抱住,哽咽:“昭哥兒,你說怎麼辦啊!”
“什麼怎麼辦?”小孩好奇地昂著頭問。
狄先裕卡了一下,不知該怎麼描述這種奇怪的心理。
哽咽:“你大伯不認識我了怎麼辦?”
狄昭昭也被帶著發愁:“那明哥哥會不會也把我忘記了?”
狄先裕悲呼。
狄昭昭也悲呼。
狄先裕一聽小屁孩那點愁緒,根本不懂自己的複雜心情,居然還嚷嚷的比他大聲,悲愴得再次提高了聲音。
狄昭昭也不甘示弱,哇哇難過的乾嚎起來。
旁伺候的下人,默默的看著,眼觀鼻鼻觀心,努力假裝自己是個木頭人。
最後還是狄先裕先堅持不下去了。
他想來想去也沒想出什麼好辦法,現在再寫信去解釋,會不會更怪了,甚至有點像炫耀?
遇事不決,唯有躺平。
狄先裕嗚咽著安慰自己,隻能順其自然了。他又去看嚎得起勁的兒子,氣笑了。
這小屁孩,嚎得起勁兒,但是光打雷不下雨啊。
他捏昭哥兒小臉:“剛剛還說自己長大了,現在又在這裡乾嚎,羞不羞?”
狄昭昭小臉皺巴:“我明明很傷心啊!”
要是明哥哥真的認不出
他,或者不記得他了?[(,他真的會哭的。
看著小孩難過的癟癟嘴,狄先裕想起當初大哥離家的時候,兩個小孩抱在一起哭得撕心裂肺,嚎得滿街都聽得到,也忽然有些心疼。
他揉了揉兒子的小腦袋:“咱們來看點高興的好了。”
他伸手把藤編的、像是行李箱一樣的大箱子拉過來,把兒子抱在懷裡,一封封的拆。
樂天派的父子倆,很快把憂愁暫時拋在腦後,對著信件樂嗬起來。
“哈哈哈——”狄先裕指著信裡其中一段,笑道:“按照這人的說法,還真有不聽話的調皮小孩,因為你寫的方法被抓住,吃了一頓竹筍炒肉。”
狄昭昭烏溜溜的眼睛睜圓,又有點看熱鬨的興奮,又忍不住替小孩傷心:“好可憐哦。”
“我都寫了做壞事肯定是會被爹娘抓住的,怎麼就是笨笨的不聽呢?”
狄昭昭小大人似的歎了一口氣。
狄先裕逗他:“那可說不準,小孩不都是這樣?要麼覺得自己沒做錯,要麼有信心自己肯定不會被發現,等闖了禍才知道慌呢。”
小孩很自信得挺起胸脯:“爹你放心,我已經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哦!而且我這麼聰明,才不會闖了禍之後才明白。”
狄先裕樂嗬嗬地摸了一把他的小腦袋,小屁孩還挺自信。
他逗小孩:“這麼自信,那你要是也這樣,爹也請你吃竹筍炒肉?”
狄昭昭小表情有點臭屁:“你舍不得!”
小孩理直氣壯,爹爹可疼他了,又心軟,最多也就是跟娘告狀,讓娘罰他。
被戳破了心思鹹魚,嘀咕:“小屁孩。”
又拿起信來繼續讀。
一連好幾封,都是差不多的意思,希望作者能讓小豆丁成功一次吧!
才刊出了兩冊,包含了不到十個故事,活潑可愛、百折不撓又聰明機靈的小豆丁,迅速積攢起了一批忍不住喜愛他的粉絲。
若換到現代,有一個特彆可愛的名字,媽媽粉。
這個可愛的粉絲群體不限年齡,不限性彆,也可能會失去一點點小原則。
這不,信裡全是心疼——嗚嗚嗚小豆丁好可憐,給他吃一點吧?不過一些點心燒雞罷了。
這都是有錢有閒的,言語間確實對幾口吃食滿是不在乎,頗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感覺,但對小豆丁的喜愛,無疑是真切的。
心疼壞了.jpg
看那架勢,若是真有小豆丁這麼個孩子,估計恨不得自己掏錢,買一堆好吃的送去。
狄昭昭看得都有些心虛了:“爹爹,咱們這樣是不是太壞了?”
是爹爹跟他說,要這樣安排的。
狄先裕這個經曆過各種洗禮的,大手一揮,很是豪氣:“聽我的就對了!”
雖然不懂具體原因,但是人家暢銷的都是這樣設置劇情的,跟著學就對了。
除了這些心疼的,還有看了高興,表示支持的。
信中言辭滿是都是快樂,雖然寫的文字很收斂,看起來文雅,但稍微多讀兩遍,就能窺探到其中藏著的暗示——就該狠狠收拾這小屁孩,看小孩被抓的反應也太快樂了,哈哈哈,再多來點,多寫點!
狄先裕摩挲下巴:“這是被家裡調皮小崽子坑得有多慘啊。”這巴拉巴拉一大段話,他眼裡,就莫名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狄昭昭有點鬨不明白了:這個人建議怎麼又不一樣?之前幾個都讓我們對小豆丁好點呢。_[(”
鹹魚得意洋洋的說:“這你就不懂了吧?”
“爹爹~”小孩眼眸亮晶晶的看爹爹。
按照自己看多年的經驗,狄先裕很是自信的教道:“信看歸看,也高興,但是你可不能被牽著走,都聽的話,很容易寫成四不像的!”
狄昭昭歪著小腦袋想了想:“也是哦。”
父子倆正嘀嘀咕咕樂嗬呢,就拆了一封哭訴的。
筆觸有些稚嫩,一看就是小孩筆記,他在裡頭哇哇大哭,還非常強烈的要求,必須寫一個可以騙過爹娘的好辦法。
語氣特彆悲憤的表示,小豆丁這麼聰明,怎麼能一直被抓呢?最好要爹娘看了氣得火冒三丈,又抓不到證據的。
哦豁!
父子倆對視一眼。
狄昭昭小聲:“這不會就是剛剛那個……”
“那個吃了竹筍炒肉的小孩?”狄先裕也默契的接上。
發現對方和自己想的一樣,父子倆捂著肚子笑起來:“哈哈哈——”
一直快快樂樂的拆信,然後父子倆收到了一記催更暴擊。
那人問,尋常話本月出一刊,那是因為劇情複雜曲折,一刊也是一本,內容充實,《家有小豆丁》完全可以出的勤一點,十天一刊可好?依舊是一刊三個小故事。
若是一日一刊那就更好了!可以從三個小事故變成一個小故事,每天一個!
最後來信的讀者還問了一下,為什麼要叫垂釣仙人、糖葫蘆仙人這兩個筆名,可是京城人士?
被催更的父子倆,笑聲戛然而止,忽然一下都心虛了。
互相看看對方。
狄昭昭小聲:“爹爹,咱有多久沒想好點子了?”
鹹魚也小聲:“昭哥兒,我最近好像也沒看你寫。”
鹹魚有點不敢相信,兒啊,你是什麼時候變成鴿子精的!
你不是很勤奮,很積極,很喜歡小豆丁的故事嗎?
狄昭昭縮縮腦袋,小臉紅撲撲的,眼神躲閃:“那不是最近好玩的東西有點多嗎?”
又是看戲,又是玩水,叉魚,玩冰片、做千裡眼玩……哪裡還能像那個冬天被關在家裡一樣,安安心心寫故事?
等聞白過來,也問同樣的問題時。
父子倆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先縮縮頭,又心虛地避開聞白的視線,假裝自己耳朵不太好。
聞白:“……”
雖然早就聽聞書坊行內人說,
可能會有這麼個情況,但是他還是不敢相信。
他把這個季度的分成和賬本遞過去,足足八十九兩!
這都夠尋常普通人家過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日子了。
他以往一個月的月例,也才三兩,兄弟們平攤算一下,每人每個月月例也就五兩左右。
麵對聞白“你這是在往水裡撒錢啊大哥”的心痛目光,鹹魚咳咳兩聲:“你知道我為什麼叫垂釣仙人嗎?”
“為什麼?”
狄先裕道:“你看啊,垂釣很悠閒對吧?然後釣起來了,也相當於在摸魚。”
從小和狄先裕一起長大,很清楚摸魚是什麼意思的聞白:“……”
“剩下的稿子,如果按照一刊三個分的話,還能支持三個月。”
對麵狄先裕這個在最低穀時幫他的兄弟,聞白也不好意思催得太厲害,隻委婉的勸,還是抽空寫一寫,怎麼說也是個進項不是?
“那沒問題,還有三個月呢!”狄先裕頓時覺得自己又信心百倍。
狄昭昭也趕緊點點小腦袋。
聞白瘦了一大圈,但眼睛很亮,像是竹節一樣在往上。
說完了分紅的正事,他從懷裡取出一個木盒,有些不好意思:“這是我給昭哥兒準備的禮物。”
是一隻金子打的小老虎,腦袋圓滾滾,額頭上雕刻著萌噠噠的王字,手裡還捏著一支小筆。
“哇——”
是一隻文質彬彬的可愛小老虎呢!
狄昭昭欣喜:“這是送給我的嗎?”
他屬虎誒!
狄先裕皺眉道:“這怕是有二三十兩了,你才剛分出來,手頭怕是緊,送這乾什麼?”
“這麼貴啊~”狄昭昭也有點擔憂地看聞白叔叔。
聞白摸了摸狄昭昭腦袋:“不貴的,要是沒有你和你爹爹,我現在哪裡能這麼硬氣又自在?”
其實早在話本大賣後,聞家就又開始打這份家產的主意了,如今聞墨書坊的收入,算是族裡數一數二的鋪子了,若再經營好些,把話本往周邊推一推,或者與更遠的書坊合作,收入還能更高。
“隻可惜他們當時為了逼我放棄,生怕鋪子敗了要族裡承擔,直接把契書過到我名下了。”聞白笑著說。
“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可千萬不能被他們要回去了。”
狄昭昭也氣鼓鼓:“欺負人!”
“不會的,你們放心,這可是咱們兄弟的心血。”聞白很是堅定的說:“即使他們去官府狀告我,契書在我名下,也不會判給他們的。”
聞白頓了頓,又說:“如果有官敢勾結偏袒,我就去大理寺鳴鼓。”
狄先裕看著眼前瘦了一大圈的聞白,心情很是複雜。
聞白在他們兄弟裡,一直都性子很軟和,若是再往前一兩年,他根本不會相信,去大理寺鳴鼓這種話,會從聞白嘴裡說出來。
也許旁人會為這種成長高興。
可這中間受的傷,經曆
的痛,卻不是旁人一句“長大了”能輕描淡寫的帶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