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動靜太大,牽扯的人太多,最後驚動了老太君徐氏和顧筠。
徐氏最疼狄昭昭這個虎頭虎腦、朝氣蓬勃的孫兒L,不忍說他,把狄先裕喊去問話。
狄昭昭則站在娘親麵前,他拉著顧筠撒嬌:“娘,我真的不是在玩泥巴,是在抓壞人!”
看著小泥人、花貓臉的小昭昭,顧筠不為所動:“從沒聽說過玩泥巴抓壞人的,又是你爹教你的?”
若不是擔心損了狄先裕這個當爹的在孩子眼裡的形象,顧筠就差說:又是你爹忽悠你的?
類似的事太多了,數都數不清,忽悠孩子玩泥巴假裝抓壞人的遊戲,一點都不算稀奇。
狄昭昭小腦袋毫不猶豫點點:“爹教我說腳印可以看出
() 好多東西來……”
小昭昭起初還有一點點被抓包的心虛,但是說著說著,就眉飛色舞起來,還興奮的拉著顧筠去看他的寶貝泥巴腳印:
“娘,你看那串腳印是爹爹背著我走的。兩個人重一些,所以比彆的都深。還因為重心偏前,所以前腳也比爹爹正常走更深。”
“娘你說,如果壞人在現場留下一個這樣的腳印,可疑的人裡還有一個成日背柴的柴夫……”
狄昭昭說手舞足蹈,連說帶比劃,開心得好像渾身都在發光,有金燦燦的小太陽粒往外跳啊跳。
“還有、還有!這一串,娘你看……”
顧筠不說話了。
聽到小昭昭對好些腳印都如數家珍,顧筠看著一片亂糟糟的、好像都一樣的腳印,遲疑:“這真能找到人?”
她也是聽說縱火案在外麵鬨得沸沸揚揚,已經開始有傳言說,這次一樣也破不了,更有甚者在私下議論朝廷無能。
要是真能抓到縱火的人……顧氏不免動搖,即使眼前的一片泥巴地和小泥猴看起來頗為荒唐。她自然是希望公爹這個家裡的頂梁柱能好,這樣她的小家、她手下的鋪子營生才好。
抓到人?
狄昭昭有點心虛,覺得腳印好像沒那麼厲害,小聲:“有線索的話,肯定更有希望抓到壞人的。”
顧筠想想也是,雖然看這遍地泥腳印有些不自在,但還是強忍著彆扭走了,吩咐了一批人過來幫忙。
有了顧筠派來的人管理、調度、記錄、和父子倆玩玩打打就完全不一樣了。
規規整整、軟硬適中的泥地。
有序編號,寫清楚日常做的活計、穿的鞋等簡略信息的牌子,和對應的一串腳印登記在冊。
……
“娘真的是太厲害啦~”
狄昭昭覺得自己太幸福了!
就像是掉進了米缸的小老鼠,他樂顛顛地在泥地裡跑來跑去。
足足兩天!
狄先裕過去了最初的新鮮勁,已經對這個踩泥巴看腳印的活動失去興趣了。
在他眼睛裡,也就腳印大小,腳印深淺好分,但是放眼望去,這些腳印不都差不多嘛?
誰不是五個腳丫子、一個腳掌、一個腳後跟?
哦,不對,穿了鞋踩的腳印,這些都還沒有,就一個印!
他有些無聊,隨口問:“昭哥兒L你都瞅了兩天了,看出了點什麼沒?”
狄昭昭開心地點點頭:“我看到了好多東西呢!”
在狄先裕笑眯眯的注視下,小昭昭開心地叭叭分享:“我現在覺得,很可能是一個人放的火,然後換了鞋,倒退著走出去,裝成兩個人。”
狄先裕有些錯愕,臉上的笑容都凝住了:“什麼?”
“真的!”狄昭昭比劃著解釋,“人倒著走,步子會比正著走小。”
狄先裕想了想,好像真是!
狄昭昭得意的小眼睛眯成月牙,又繼續叭叭地說他在稀
泥地裡總結出來的發現:
“還有,倒走比正走步子慢,所以單腳撐著身體時間會長一點點,腳印也會比正著走更深一點點。”
“還真是!”
狄先裕發現他竟然都能直接聽明白,單足支撐時間長,腳印深,就是這樣沒錯!!
狄昭昭高興:“是吧,那個雜物間的小腳印就重一些,步子距離也剛好比大的那個小一點,還沒那麼流暢!”
狄先裕:“……”
道理他都懂。
就是吧,他的眼睛看不出來!他確實是不臉盲,但是他現在發現這些小東西,他是遇啥啥盲啊。
不過狄先裕感覺,比起指印,還是腳印對他友好很多。
他興致勃勃地問:“還有嗎?”
等這一連串小細節聽完,連狄先裕都覺得,那兩串腳印太可疑了。
說完後,狄昭昭用亮晶晶的黑眼睛看爹爹,一臉矜持又翹尾巴的小表情,分明在問:“爹爹怎麼還不誇我?”
狄先裕被看得也心裡軟軟的,哪裡來的這麼可愛的小孩,他的崽!
“昭哥兒L真厲害,全京城都再沒有比你更厲害的小孩了!”狄先裕毫不吝嗇誇獎,還高興得把小孩頭發全部揉亂。
狄昭昭被誇得挺起小胸膛,大方的回誇:“爹爹也厲害,全天下都沒有比你更厲害的爹爹啦~”
他這一點點發現,和爹爹懂的那麼多相比,那就太普通了。
狄先裕手一僵。
怎麼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爹爹,”狄昭昭忽然不好意思的從懷裡拿出一張紙,上麵寫著又粗又大還有點亂的字,他小臉泛著薄紅,“你能幫我抄一遍嗎?”
他想著可以直接給祖父看,還可以像師父說的那樣,以後寫成書,有發現就寫下來,但是他的字好像有點醜醜的,還寫不小,好奇怪。
狄先裕接過來一看,忽然眼前一亮。
這不妥妥的證據嗎!
以後要是這坑爹的崽,再把事情往他頭上推,把帽子往他頭上扣,他就可以把這些都拿出來!
“行,爹幫你抄一遍。”狄先裕一口應下,又齜牙笑得蔫壞,哄道,“你以後再有這些,都拿來給爹,爹幫你謄一遍。”
“好!”狄昭昭毫無防備地答應。
狄先裕滿意點頭,提筆開始謄寫。
一筆劃掉“爹爹說”“爹爹教我”之類的詞語,最後得到一份完全沒有他痕跡的稿件。
鹹魚做完壞事,還得了啟發,偷偷摸摸拿出一個白本,刷刷刷地提筆就寫,邊寫邊嘀咕:“就你會寫?我也會寫!”
不提還好,一提就氣,他要把事情的真相,全都寫出來,以證清白!
再配合小孩交給他的草稿,以後妥妥就是一本有證據、有完整事情經過的《昭昭坑爹記》
鹹魚絕不背鍋!
“看你還坑爹,看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鹹魚奮筆疾書。
那速度,可比他寫文章快多了!
***
父子倆南轅北轍的說辭、天地之彆的日記,剛剛開了個頭,日後會引起什麼反應尚未可知。
倒是大理寺在兩天的苦苦等待下,越來越多的人已經坐不住、等不了了!
狄昭昭覺得這點發現還不夠,還在繼續琢磨腳印上那些他覺得奇奇怪怪的地方。
這個壞人的腳印,他感覺和府裡這麼多人的腳印,都有不一樣的地方。
怪怪的,特彆彆扭。
聽到大理寺卿派隨侍用小轎子來接他,狄昭昭都不想去,試圖把筆記塞過去:“把這個帶回去就好啦。”
沉迷泥巴腳印.jpg
高寺卿隨侍很有辦法地哄,說大理寺也可以給他準備這些。
狄昭昭眼睛一亮,新的泥巴腳印!
對小孩來說,就算是同款玩具,那也是新的比舊的更有趣。
大理寺,後院。
“……所以啊,我覺得是放火的壞人是一個人,不是兩個人。他中間換了雙小鞋,又倒著走出去了。”狄昭昭對著大家說。
眾人都有些沉默。
這絕對是個重要的發現,說明他們一直排查的方向和側重都可能有問題。
前幾l次很可能就是因為這點疏漏,讓還不成熟的縱火犯逃之夭夭,還磨煉了本領和心態,現在竟真的一絲破綻也無。
但問題是,他們現在已經是高強度的、不惜人力的排查了。因為兩個人也有分開走和藏匿的可能,所以這個點相當於在沒被發現之前,已經被覆蓋。
想清楚這一點,不由感到一陣無力,仿佛心上被墜著一塊沉重的石頭。
難道真的如百姓中傳言說的那樣,這樁案子就真這麼邪門?
正失落。
忽見狄昭昭小臉驚訝,手指著一個剛剛踩完腳印的差役說:“他的腳印和放火的壞人好像啊。”
正在喊人繼續來踩腳印的隨侍:!
周圍還沒來得及散開的官吏:!
正在附近的差役:???
狄昭昭這一嗓子驚呼完,四周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指的那個人身上。
那人周圍的差役,不少警惕的看他,腳步微動,悄悄靠近。
若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此刻一群壯漢,已經肌肉緊繃,嚴陣以待,從各個角度,把人包圍起來。
隻等有人一聲令下……
“噗咚——!”還沒人下令,就有差役趁其不備,從他身後,一把撲了上去。
才剛壓倒,立馬又唰唰撲上去好幾l個人,壓腿的壓腿,按手的按手。
幾l百斤的體重往上一壓,再好的身手也抵不住這種絕對力量的壓製。
狄昭昭看得都驚呆了,小嘴張得老大。
還沒來得及解釋。
那人就發出一聲被幾l百斤壯漢壓住的悲痛慘叫:“啊——”
狄昭
昭連忙道:“不是他!我不是說他!”
那悲催的差役也同時嚎:“不是我!你們都給老子放開,起火那天晚上,我在大理寺值夜,同值的好幾l個人都能給我作證。”
狄昭昭連忙跑上去:“你們誤會了,不是他。我隻是說很像。”
小孩有點羨慕地偷偷瞟幾l個差役,他們的腿好長,胳膊也好有力氣,眼神還好威武。
剛剛那麼利落的動作,簡直太酷啦!
“為什麼說他很像?”
“那腳印像在哪裡?”
“有何相似之處?”
……
狄寺丞第一個開口問,後麵便跟著好多聲急切的詢問,聲聲疊踏而來。
讓狄昭昭一下收了心,羨慕的小眼神也收回來。
他也瞅瞅被撲倒在地的差役,好奇地問:“你有什麼和大家都不一樣的地方嗎?”
他還回頭回應了一下祖父和大家問的問題,說:“我感覺放火壞人留下的那串腳印,和府裡所有人都有些不一樣的,但是他也有那種不一樣的感覺。”
他小手一指,愣是指得人心慌。
站在牛捕頭身後的方小石小聲道:“他是個左撇子,咱們大理寺唯一的左撇子,不知道這算不算不同?”
狄昭昭:?
他也小聲:“什麼叫左撇子?”
那差役難得被這麼多人注視,咽了咽口水,緊張得語速飛快為自己解釋:“就是用左手吃飯,左手拿武器、左手當彆人的右手用。”
狄寺丞上前,看了眼這名不太熟悉的差役,又低頭摸摸小孩腦袋,問:“昭哥兒L覺得那縱火者也是左撇子?足印上能看出來?”
狄昭昭被兩人這麼一點,原本覺得雜物間那兩串腳印讓人疑惑的地方,好像都忽然明朗。宛如山間迷霧被一陣風吹散。
山間的細節全都浮現出來。
他眼睛亮晶晶的盯著那人:“你再走兩步看看。”
那左撇子一走,昭昭就發現他和大家的不同了。
他腦海裡那些細微的彆扭感,一下全都對上了!
比如左腳印力度和深度比右邊略大,轉彎的時候足尖會有一點點傾斜向左,左腳有些磨損痕跡比右邊重……
狄昭昭邊想邊興奮地拉著祖父的袖口,激動得叭叭叭分享:“祖父你看,他走路重心都微微往左偏,所以每一步左腳的壓痕都會比右腳大,還有……”
眾人:?
什麼叫重心?
這次換大理寺的官差好奇這個問題了。
賴在家裡不想來的狄先裕忽然狠狠打了個噴嚏。
狄昭昭都沒想過厲害的大人們會聽不懂,一邊回憶一邊小嘴不停地講,偶爾停頓一下,也是讓那差役做點彆的動作。
即使隻能磕磕碰碰的聽個半懂,但誰也不敢打斷狄昭昭,生怕影響了他的思路。
狄昭昭差不多說了一盞茶的時間,說完後,大理寺又重新安靜下來。
大理寺卿高致遠咳咳兩聲,目光投向身邊兩個少卿和六個寺丞,輕聲詢問:“誰聽明白了,出來說說?”
每一個被看的人,最後都望向狄鬆實。
狄鬆實也一臉木然,但他有自己的想法,低頭直接問結論:“所以說,昭哥兒L覺得縱火犯是個左撇子?”
說完了第一句,狄寺丞就熟練起來,這種定向排查,有具體條件,已經比之前好很多了:
“咱們可以先定一個名冊。京城左撇子應該不會太多,如果再把年紀不合適的排除,就更少了。”
他很快提出了一個針對左撇子調查、摸排、摁指印,嫌疑者當即抓捕的周密計劃。
眾人紛紛應了。
有一條明確的路走,總比漫無目的地找好,無論這條路是對是錯。
其實大家心裡都心照不宣,這可能是最後的線索了。如果這次還抓不到人,除非撞大運,否則這案子又和之前五次一樣,無疾而終的可能性太大了。
若那縱火者老了,不再出來放火,或者過幾l年死了,再想破這個案子,無異於天方夜譚。
到底成不成,抓不抓得到這惡人,這條路走完就能見分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