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的龔尚書, 聽聞工部動靜,急匆匆地往回趕。
才剛剛回工部,一進大門, 就看到手底下最有能耐的那群人, 個個手拿圖紙, 正激烈地爭論。
“你這跟線肯定畫錯了!”
“我這怎麼可能有錯?我覺得問題肯定就出在矛道這塊!你看這幾個力合起來,和我們預設的方向有二指的偏移, 矛柄給的力越大, 偏移也越大,每次發射對矛道都是一次重擊磨損。”
這人一說完, 立馬有好幾人附和“吾亦如此作響”、“連發十隻還是太難了, 無先例可循, 問題多半出在這裡”、“起初尚能穩,磨損多了就越來越無法保持精度”……
這幾人顯然持有同樣的觀點。
“但是前線送回來的戰車, 隻有一架這裡出了問題,其餘幾架此處雖有磨損,絕不至於有這麼大的影響。”資曆深的老人皺著眉頭,直接擺事實, 然後言之鑿鑿地說:“問題的關鍵,還是在盤架重量分配考慮不周上。”
他舉起手中的圖紙, 指著複雜的力線滔滔不絕地分析起來。
又引來三兩人支持。
……
誰也說服不了誰, 誰都覺得自己分析的最有道理,爭得都有些急眼了!
擺事實、講道理、引經據典,辯以山川河流等自然之規律,連自己曾經主持修建過的大型宮殿、堤壩、橋梁等,全都拿來作為論據。
本想要上前來勸勸的普通官員,默默止住了腳步。
甚至有的還飛快閃身退了兩步, 生怕神仙打架,一不小心波及到自己。
即使是其中某些官員的上級,尤其是重管理,輕技術的,也訕笑著腳拐了個彎,假裝路過。
龔尚書一回來便見這一幕,他皺著眉,嗬道:“聚眾喧嘩,成何體統!”
光是憑規矩嗬斥約束,對這群傲於自身實力的人當然不夠,用得多了甚至會讓人心生不滿。
龔尚書熟練地打蛇七寸,肅眉冷聲:“天罡破陣椎的問題,可找到了?”
“我覺得這次真找到苗頭了!”
“龔大人,找到了!”
龔尚書撫著長白胡須的手一抖,帶掉了好幾根胡須,老爺子連問:“找到問題了?”不可思議中又透著點期待。
回應他的是一連串肯定的答複,不乏信誓旦旦的語氣和措詞。
這完全沒問題,甚至讓人欣喜。
有問題的是,忽然冒出來好幾種不同說法,個個都堅信自己的發現是對的。
龔尚書:???
他昨天才問過破陣椎一事,那會兒都是滿頭霧水,一籌莫展。隻有井定一人,有點頭緒。
結果這才一夜過去,所有人都發現問題了?
總不能他們工部設計的戰車,哪哪都有問題吧?
那玩笑可就大發了。
他簡單一問,就看到了一份份畫滿了各種箭頭的破陣椎圖紙。
活像是被刺蝟紮過似的。
即使龔尚書造詣頗深,但沒聽過小昭昭那童言童語的連環發問,不知道這些實線、虛線、箭頭的含義,忽然看這種複雜得跟刺蝟一樣的圖,一時還真有些發懵。
但他還是想起來之前重心之論了,轉頭問井定:“你請狄家父子來過了?”
“來過了,狄家父子實乃妙人也,啟發甚大。”井定感慨,又簡單給龔尚書講了兩句圖裡箭頭的含義,隻是苦笑,“不過吾等一時沉思,狄二郎便帶著他家小孩離開了,聽說是去尋美味的吃食去了。”
龔尚書為圖紙中的巧思嘖嘖稱奇,越看越覺得狄先裕絕對是個人才,“所以這些圖紙,都還要請狄家二郎再看看?”
方才爭論不休的官員,都紛紛表示讚同。
他們爭不出個高下、論不出對錯,自然要找提出這套理論的人。
但難辦的是,狄先裕身無官職,甚至連個功名都無。
而且從今日行事來看,似乎對他們工部有些避之唯恐不及?
龔尚書這種年紀的人,對京城中不算拔尖的小輩都不怎麼關注,他問:“狄家二郎仍在念書?還是已離經舍卷,在何處謀職度日?”
龔尚書甚至都沒想過,狄先裕這樣奇巧聰慧之人,會在家躺平、碌碌無為。
井定想了想。
他也深感狄先裕的靈氣,下意識忽略傳言中無所事事的躺平真相,隻猜測著說應當在大理寺有些謀劃。
龔尚書想起老友,眉心一擰:“這般與墨家有緣,靈氣驚絕之輩,在大理寺,豈不暴殄天物?”
這話說到不少人心裡去了。
暴殄天物!
倒是有幾個工部官員,忽然想起家中不成器的兒郎,好像有和狄先裕玩得不錯的,心中一動。
幾乎是差不多的時間。
對最近戰果很是滿意的高寺卿,帶著舊案成果來和狄寺丞“談心”。
聽說小昭昭和他爹一起去工部了,他頓時跟被搶了地盤的流浪貓一樣繃起來。
十分警惕道:“去工部乾什麼?”
這可是他們大理寺的人才!
去工部忙活,簡直暴殄天物!
***
街邊羊肉鋪。
父子倆悠哉哉的,邊瞧著熱鬨的街景,來往的行人,邊吃著現烤現切的烤羊肉。
一個年紀太小又單純,一個心大又鹹魚,完全不知道多少人為他們心急。
狄先裕發現自己來了工部這一遭,可算是徹底想通了!
破案他雖然也不會,但起碼有昭哥兒給他兜底,看似驚險,但習慣就沒什麼可怕了。
無論彆人出什麼牌,他一崽在手,什麼也不怕!
但是工部就不一樣了,昭哥兒可沒法給他兜底,那點聰明的小腦瓜,全點在十萬個為什麼上了。
偏偏他想說自己不會都不行!
他都懵逼得滿腦子問號。
還被用期待又熱切的目光看著,竟還說什麼“莫要讓我的稿紙,限製了你的靈氣。”這種話?
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
氣煞鹹魚也!
如果不是他機智開溜,現在要是被一群大佬圍著問那張圖紙,那才叫欲哭無淚。
想想就可怕,那可是大佬的高端局!
斜麵上的小滑塊,已經是他努力回憶出來最親切的家人了!真的一滴多餘的墨水也擠不出來了。
一滴都沒有!!
工部肯定不能再來了,必須先把昭哥兒忽悠好再說。
狄昭昭小手托腮,等著小二給他們上新肉,思考了一下,點點頭說:“確實欸。我也覺得工部沒大理寺好玩。”
鹹魚激動!
努力克製情緒,然後繼續忽悠:“昭哥兒你想啊,你要念書、還要去大理寺抓壞人,還想寫抓壞人的故事,還要玩、睡覺、吃好吃的……”
“一天十二個時辰,睡四個時辰,再念書三個時辰,其它每件事算一個時辰,你算算,時間是不是不多了?”
狄昭昭忽然小臉一驚,順著這個思路簡單算算,就有點不敢相信地看爹爹:“時間怎麼會這麼少啊?”
他算來算去,感覺自己好像連吃飯和玩耍的時間都沒了,小昭昭呆滯。
狄·無良·鹹魚麵不改色地說:“所以啊,咱們還是要少去工部,不僅是工部,沒那麼好玩的地方都少去,這樣才能有更多時間做喜歡的事情。”
鹹魚努力為回家麵對小孩祖父打預防針:“比如爹爹就不太喜歡工部。”
狄昭昭咽下去一塊香噴噴的烤羊肉,握住小拳頭:“那咱們還是多去大理寺抓壞人玩!”
“沒錯,多去大理寺抓壞人玩。”狄先裕舉起大手,語氣鼓舞又振奮:“來!”
狄昭昭果然就吃這一套,舉起小手,稚嫩的嗓音興奮地應道:“抓壞人玩!”
小手拍大手,擊掌!
“啪!”
清脆又響亮,把街邊一正打算偷東西的小蟊賊,嚇得心一顫,手一抖。
什麼叫抓壞人玩?
他是用來“玩”的嗎?
心慌中,小蟊賊一時也分辨不出聲音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但他還是默默收回了手,一溜煙跑遠了,腳步那叫一個快,像是有人在背後追。
父子倆吃飽喝足,又買了三份,兩份帶回去給顧筠和徐氏,還有一份送去給狄鬆實。
狄昭昭摸摸自己變得有點圓的小肚子,幸福地感慨:“爹爹,烤羊肉真好吃。”
他小手牽著爹爹的大手,一蹦一跳地走,烏溜溜的眼睛看兩邊街道上的新奇玩意,覺得看什麼都高興。
狄先裕步子大,但走得慢悠悠的,他也吃的滿足:“以後要是得了草原上的牛羊,再做來吃。那羊肉特彆鮮嫩,還帶點奶香味,滋味十足,保管你吃了就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