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的天空, 猶如破了洞的漏鬥,雨勢大的讓人睜不開眼睛。
楊國柱渾身濕透,光著腳在村裡跑著, 挨家挨戶地去敲門。
“水淹上來了, 快點走啊!”
“都這時候了,還扛什麼箱子?”
“兩床破棉被重要還是你的命重要?!”
“愣著乾什麼, 跑啊!”
女人抱著孩子, 男人扛著家裡的財產, 雨水順著下巴流下來, 不知道是雨水還是眼淚。
“我的糧食啊!”
“老天爺怎麼不開眼啊~”
心疼糧食的老人, 還想回去搶救一下糧食,怎麼拖都拖不走。
頓時, 暴雨傾盆的聲音, 小孩兒的哭鬨聲, 女人的斥罵聲, 楊國柱吆喝大家趕緊逃命的聲音, 不絕於耳。
此時,山穀裡的低處已經被淹了, 現在根本沒有辦法趟水從大青山腳下上山。
顧隨想去找關月,隻能繞路從小青山一路跑過去。
現在已經天亮了,但是山裡麵卻還是十分昏暗,風雨中搖擺的大樹,雨打在樹葉上劈裡啪啦的聲音,還有森林中濃重的水汽,都讓此刻的森林沒有了往日生機勃勃的樣子。
膽子小的人, 望著恐怖的森林, 恐怕都沒有勇氣往山裡走。
顧隨去木屋找了一頂鬥笠, 勉強能遮一下雨,讓他能睜開眼睛。
戴好鬥笠後,他毫不遲疑地往山裡狂奔。
深山裡的關月,此刻心緒不寧。
她的樹屋溫暖乾燥,但是外麵急風驟雨,猶如修羅場。
異能探出去,她都能感覺到奔湧的山洪已經形成氣候,不用仔細想,她都能猜到山下清溪村是什麼樣的場景。
關月想到了顧隨,他那麼聰明,應該會躲得好好的吧?現在應該很安全吧?
關月抱著被子,翻了個身,還是還睡不著,乾脆坐起來。
“算了,就當日行一善吧。”
先去山腳下看看,看能不能幫一把。
應該用不著她幫忙吧,又不傻,山穀裡被水淹了,肯定要趕緊往山穀外麵跑。
關月手持一根木棍,異能催生之下,木棍很快變成一件覆蓋她全身的雨衣。
下山之前,她先去看了一眼豬崽兒。
豬圈下麵的木頭是有縫隙的,但是下了一晚上的大雨,來不及流出去的雨水已經快淹到豬崽兒的肚子了。
關月把木板之間的縫隙擴大一點,讓豬圈裡的水流出來,這才飛身上樹,往山下跑。
山下,楊國柱嘶吼著讓那些回去搶救財產的人趕緊走。但是,沒人聽他的話。
山裡,顧隨一邊往山裡跑,一邊艱難地辨彆方向。
他又一次不確定該往哪邊走,焦急地在原地打轉,突然,上空飛下來一條藤蔓,纏著他的腰,把他往空中拉。
顧隨鬆了一口氣。
關月把他拉起來,攬住他的腰,不停往山下跑,直到幾分鐘後,她落在木屋的院子裡。
兩人跑進屋裡,顧隨全身濕透,關月隻有鞋子濕了。
關月著急地吼了他一句:“你傻不傻?下暴雨山裡有多危險你不知道?幸好我出來碰到你了,要不你就完了知道嗎?”
“你也知道山裡危險?我怕你在山裡麵出了事沒人知道。”
顧隨一笑,關月心裡的氣就癟下去了。
關月一跺腳:“我這麼厲害怎麼會出事。”
顧隨看著她:“但是我擔心。”
關月扭頭不看他,昏暗的屋裡,隱隱約約看得見,她的耳朵,爬上了一層粉色。
一聲驚雷劈下來,短暫地照亮了昏暗的森林,也照亮了屋內,關月扭頭的時候,看到顧隨濕漉漉的樣子。
“你快去換身衣裳,彆著涼了。”
“我身體好,暫時不會有什麼問題。我現在要下去看看,你是待在這裡,還是跟我一起下山?”
“我待在這裡。”
顧隨要下山去看看村裡的情況,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
顧隨走後,關月上樹,往山的右邊跑,那裡是山穀出口的方向。
山穀猶如一個葫蘆嘴兒,溪流暴漲之後,葫蘆嘴兒那裡已經變成瀑布,把老人孩子送出去,回來搶救糧食的人都被攔在裡麵。
“現在怎麼辦啊?”
“這裡過不去,我們乾脆上山,翻過小青山,直接去青鬆大隊。”
“不行,現在山上的土早就被泡軟了,我們還帶著東西,一不小心從山上滾下來就完了。”
顧隨跑過來,看到三四十個人扛著行李,被攔在山穀口。
楊國柱:“東西彆要了,咱們遊過去,反正離山穀口也就幾十米遠。”
“我不乾,我家夏收分的糧食都在這裡了,扔了糧食,我們一家老小吃啥?”
“就是,死都不扔。”
家裡老人和小孩兒已經送到青鬆大隊了,山裡水沒有退下來之前,人家可以勉強騰地方給他們湊合住一段時間,難道還能給他們糧食吃?
糧食現在可是金貴的東西,誰家都沒有多的。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糧不要命,楊國柱簡直想罵娘。想到這一家子幾張吃飯的嘴,他又罵不出口。
正在這時候,小溪對岸,大青山上哢嚓一聲響,一棵大樹倒下來,向他們站的位置砸下來。
顧隨最先注意到:“小心,大家趕緊往後退。”
緊接著,哢嚓一聲,又倒下來一棵大樹,不偏不倚,剛好砸在山穀口。
兩顆大樹形成一個三角形,一頭接著他們站的地方,一頭接著山穀口。
顧隨知道肯定是關月的意思,他率先邁上大樹,很快走到對岸,然後通過另一棵樹走到山穀口。
“等著乾什麼,快走啊!”
楊國柱吆喝一聲,趕緊上樹跑了起來。
看到大家都走到山穀口,顧隨才鬆了一口氣,他看了一眼右邊大青山的方向,轉身跟著大家夥兒走了。
關月回到木屋,用異能催生出木板,把木屋又加固了一遍,然後在屋裡燒了一個火盆,驅散一點屋裡的濕氣,也能暖和一點。
青鬆大隊這邊,清溪村的人已經安頓好了。
有親戚的就暫且住在親戚家,沒有親戚的就去知青點或者大隊辦公室,或者糧食保管室將就一下。
清溪村一共不到四十戶人家,安頓下來很快。
一些身體不好的老人孩子,淋了雨之後,有不少人感冒發燒,顧隨和青鬆大隊的赤腳醫生,忙著給人看病。
“治發燒的藥還有沒有?”
“有,我這裡還有。”楊國柱從隨身的包裡麵掏出一瓶藥,趕緊遞過去。
彆人回去搬糧食,楊國柱除了把換來的藥帶上之外,其他的啥也沒顧上。
剛才楊國柱過來的時候,他媳婦兒還在埋怨他。
給孩子喂了藥,顧隨連忙倒了一杯水遞過去:“多給孩子喝點熱水。”
“哎,謝謝顧大夫。”
“彆客氣。”
這時候,兩個渾身濕透的年輕男人跑進來:“剛才我們去看了一眼,咱們山穀裡全被淹了,剛才我們出來的時候還架在山穀口的大樹,都被水衝出來了。”
“哎喲,山洪這麼大呀,幸好我們提前跑了。”
“說起來那兩棵樹可幫了我們大忙了。”
“就是,沒有那兩棵樹,我們當時就被堵在山穀裡麵了。”
“說不定是山神婆婆又救了我們一次呢。”
“得了吧,山神廟都被淹了。山神要是真那麼厲害,怎麼還會有山洪?”
“怎麼說話呢?人家山神婆婆也儘力了。她隻是個山神,天上的神仙要下雨,她有什麼辦法?”
“對哦,張老婆子,你說得還挺有理。”
張老婆子得意了:“我就說嘛,我們的山神廟靈驗著呢。”
顧隨正給一個孩子把脈,聽到他們說的話,不禁想到了關月,不知道有沒有聽話待在木屋裡。
李桃一家冒雨從山穀裡麵跑出來,當時剛走到大隊部,就被賀文一家接了回去,李家就去賀文家住下。
李桃洗完澡,換了一身乾燥的衣服出來,她擦頭發的時候突然想起一件事。
“糟了,關月還在山上呢。”
林海音緊張:“她會不會有事?”
張翠花肯定道:“不會,她長期住在山裡麵,她肯定心裡有數。即然沒有下來,那肯定沒問題。”
李達也說:“應該沒問題吧,木屋那裡地勢那麼高,山洪再厲害也淹不到那裡。”
李桃心裡忐忑:“雨趕緊停吧,我想回去看看關月,顧隨也下來了,關月一個人待在山裡肯定害怕。”
一家人坐在一起,李達他爹望著外麵的大雨:“我們地頭的糧食算是廢了,秋收沒指望了。”
李達:“等雨停了,山穀裡洪水退下來,我們趕緊種上,說不定還能收一茬。”
“萬一又遇上暴雨呢?”
屋裡的人都看向發言的賀文。
賀文撓頭:“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山穀裡麵平時還好,要是遇到這樣的暴雨,有山洪不說,說不定還會有滑坡,你們住在裡麵太危險了。”
“應該不會吧,漲大水也沒遇到過幾次。”
“那可說不準。”
不僅李家在討論山洪,暫住在大隊部和保管室的人也在討論這個事兒。
雖然他們村裡的房子大多是石頭修建的,不怕雨水泡,但是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要不搬到青鬆大隊來?
這個事情說了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之前都是嘴上說說,都沒有動真格的,這次要好好討論一下。
楊國柱:“趙二爺,你是我們清溪村最德高望重的人,你怎麼看?”
趙二爺渾濁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你們要是問我的意見,我覺得應該搬。”
有人提意見:“我們要搬出來,青鬆大隊的其他人肯定不同意,糧食和房子的事情就不好解決。”
楊國柱想了想,搬出來,也不是不行。
青鬆大隊靠近小青山的位置還有一大片荒地,要是把地開出來,也夠他們這些人種。至於房子,要是不怕辛苦,把清溪村原來的石頭房子拆了,把石頭搬出來重新搭建起來也行。
“開荒不要時間?荒地前幾年的收成可比不上養熟了的地。”
“我們本來就是青鬆大隊的人,他們敢不管我們。”
屋裡說什麼都有,嘰嘰喳喳鬨騰得厲害。
楊國柱站起來:“先安靜,等雨停了把其他人都叫來,我們舉手表決,看看要不要搬,如果真要搬,我們再好好商量怎麼辦。”
現在這兒的人,讚成從清溪村搬出來的人似乎更多。
顧隨看完最後一個病人,站起來伸了一下腰。如果大家都讚同搬出來,他作為清溪村的赤腳大夫肯定要搬出來,那關月呢?
她搬不搬?
以她的性子,他猜大概率是不會搬出來。
大家焦急的期盼中,中午的時候雨勢慢慢變小,大家不禁歡欣鼓舞起來。
“走,我們回去看看,水位有沒有降下來。”
那當然是沒有,雨水雖然停了,但是山上的水還沒泄完,山穀裡的水位漲勢還沒有跌下去。
下午,清溪村的人聚在一起開會,要不要搬出來,今天要出一個結果。
商量來,商量去,最後還是老問題,大部分人想搬,又怕外麵青鬆大隊的人排擠他們。
“村長,要不等水退了,我們回去再看看?”
“對,再看看再說。”
楊國柱歎口氣:“行吧,再看看。”
楊國柱操心大家以後的日子,愁得不行,沒想到,周保和主動找到他,說他們接受清溪村的人搬出來。
“實話實說,咱們村現在的地,再多出四十戶人家,確實有點緊張。不過也就是今年的事情,等荒地開出來後,明年就好過了。”
“咱們都是老農民,這麼多人,還怕伺候不出幾塊地?”
周保和話說得挺好聽,楊國柱問他一個關鍵問題:“秋收後,糧食怎麼分?糧食分給我們,你們的人不會有意見?”
“我不能保證所有人都接受,但是大多數人肯定還是站你們這邊。你想想,這些年,雖然你們沒搬出來,咱們互相之間的嫁娶也不少,清溪村嫁出來的女兒不會幫著娘家?女婿不會幫著丈母娘?”
周保和拍拍楊國柱的肩膀:“你也不要心思那麼重,咱們都是一個大隊的,打斷骨頭連著筋。”
楊國柱笑了:“行,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等水退了,我回去看看再說。”
楊國柱心裡覺得,估計這次真要搬出來了。
周保和:“你們搬出來對我們也有好處,以後大青山上流下來的水就直接供咱們用,就算乾旱,也不用和鎮邊上的大隊搶水。”
清溪村的人住在山穀裡麵的時候,他們澆地和生活用水都指著溪裡麵的水,如果他們搬到山外麵,以後生活用水可以用井水,溪水可以都拿去澆地。
周保和還有一個事兒沒說出口,清溪村的人和關月關係好,他們搬出來了,以後楊國柱他們換的藥,他們都有份。
都住在一起了,總不會厚此薄彼了吧。
山穀還被淹著,顧隨不放心關月,跟人打聽了進山的路,他從小青山南麵翻過去,翻過小青山才到大青山。
此時,山穀裡麵,山神廟淹了一半,位置更低的房子現在還在水裡泡著。
顧隨走到木屋那裡,關月無聊,在屋裡看醫術。
看到顧隨來了,關月嬌嬌地埋怨一聲:“你總算來了。”
顧隨進屋:“吃午飯沒有。”
“我自己煮了一碗麵,將就填飽肚子吧。”
“今晚上想吃點什麼?”
“吃什麼都行,反正我不想吃麵了。”
顧隨:“吃粥,我給你炒兩盤小菜。”
“行呀,我想吃酸辣土豆絲、乾煸豆角,還有清炒筍片。”
“嗯,我先去做飯,你弄菜。”
“交給我。”關月去拿種子,蹲到屋簷下的木桶邊,先催生豇豆,再催生土豆和萵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