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泉的這句話,震得人腦子一片空白。
“戚大師,你的意思是……”
得知天齊組織三十處窩點的時候,李國延都沒這麼失態過。
戚泉語速快而穩。
“我看了龍京市的地圖,發現幾處關鍵節點。賀修輿耗費數十年時間,在龍京市布置精密完美的獻祭陣法,即便不是全部,也將有半座龍京城將會成為他的祭壇。”
“他就不怕天道懲罰?”
之前針對戚泉和靈生的時候,他還隻用了壓製運道這種手段。
戚泉:“他騙了所有人。”
李國延:“……”
“他所有‘溫和’的手段,看似是為了鑽天道的漏洞,看似是不敢與天道正麵對抗,其實隻是一種障眼法。”
戚泉語氣篤定。
“他真正的目的,是逆天而行。”
再特殊的鬼術,再“溫和”的獻祭儀式,都掩蓋不了害人的本質。
沒有鬼能夠真正用這種獻祭儀式成為鬼王。
賀修輿應該早就猜到了這一點。
但他不甘心。
天道不讓他成為鬼王,脫離輪回,他就逆天道而行。
作為“天道的寵兒”,戚泉和靈生在他眼裡,根本就不是什麼攔路石,而是他精心挑中的最完美的祭品。
他前麵故意表露的那些線索,全都是為了迷惑官方,全都是為了引誘戚泉和靈生,讓他們不得不自願前往龍京市這座祭壇。
李國延:“大師,我們該怎麼做?”
“我已經找出幾處樞紐,通知龍京市玄門天師,聯合所有力量,先打斷這幾處樞紐。”
要想運行這樣一個龐大繁複的陣法,需要將不同的小型陣法結合在一起,就如同一座龐大的機器,需要不同的零件組裝而成。
但陣法與機器還有區彆。
機器少了一個零件,可能就不會繼續運行,陣法卻不一定。
從地圖上看,戚泉隻能大致尋到幾個比較特殊的位置,這幾個位置就是連接陣法的樞紐,破壞掉樞紐,或許可以阻止陣法的正常運行。
每個樞紐都是一座小型陣法。
李國延:“收到。”
他完全信任戚泉,依照戚泉的推測,立刻通知龍京市玄門各方勢力,為守衛龍京而戰!
傅九重、尹逸、嚴槐等掌門和家主紛紛響應,率領長老和弟子分彆前往各個樞紐摧毀陣法。
但等他們趕過去後,全都傻眼。
他們根本就找不到陣法在哪裡!
鬼將級彆的陣法,憑他們的眼力,根本沒辦法感應到。
更何況,這些陣法所在地,都是人流密集之地,要想破除陣法,必須先疏散人群,這也給摧毀陣法增加了壓力。
如果真如戚前輩猜測那般,陣法一旦啟動,半座龍京都會成為祭壇上的羔羊,那麼他們現在就必須與時間賽跑。
他們不能眼睜睜看著龍京的民眾葬送性命。
基於對戚泉的信服,無人質疑陣法是否存在。
可眼下該怎麼辦?
戚前輩從龍江趕往龍京,乘車需要六個小時,這個時間太過漫長。
李國延當即下達指令,讓沈暉開往最近城市的機場,已有航班待命。
“大師,他們沒有找到陣法。”李國延聲音沉重道。
這在戚泉的意料之中。
賀修輿要是能讓他們輕易找到,就不可能隱藏這麼多年未被發現。
他若沒有這麼大的本事,又豈敢與天道抗衡?
龍京市玄門勢力最為強大,他能夠在玄門的眼皮子底下建成如此龐大的陣法,並且從未被發覺,可見其謹慎與強大。
他之前在石像上現身,想必已經做足了準備。
但在準備充足的基礎上,賀修輿還沒啟動陣法,說明他在等一個時機。
一個羊入虎口的時機。
戚泉心中已有猜測,說道:“陣法一時半會兒不會啟動,先疏散人群。”
李國延:“好。”
不多時,飛機已至龍京市上空。
從高空俯瞰整座城市,比看地圖更加直觀。
戚泉人皇境巔峰的靈識探測而下,龍京市的布局完整呈現在腦海中。
她看向靈生。
靈生默契點頭,閉上眼睛,開始溝通天地靈氣。
低級天師們看不到陣法,但同等級的戚泉可以“看到”,與天地靈氣溝通的靈生也能“看到”。
兩人將城市一分為二,一人分管一邊。
飛機降落在機場,李國延親自來接。
這件事已經關乎到整座城市的命運,是他職業生涯以來處理過的最為驚心動魄的案子。
戚泉和靈生剛坐上車,就將標注好的陣法位置遞給他。
陣法避開了城市中心,城市的中心氣運極為濃厚,賀修輿再自負,也不敢將陣法放在那裡。
這些陣法大多設在外城或郊區。
隨著近些年城市的擴容,外城和郊區的人流量大幅度增長,新建的商業樓和住宅區聚攏了數量龐大的群體。
總共八十一處。
李國延神情凝重道:“他還真是費儘心機!”
這麼多處,他們根本來不及破解。
戚泉道:“還有一個辦法。”
“什麼。”
“找到陣眼,摧毀陣眼。”
李國延:“陣眼……他是不是就在陣眼!”
話音剛落,開車的狄蒙突然驚喊一聲。
不僅僅是他,龍京市所有的修士,都察覺到了不對勁。
一股極其強勢的力量在上空蔓延。
他們甚至察覺到,周圍的天地靈氣開始變得稀薄。
李國延沒有修為,但他直覺敏銳,麵臨危險的本能令他背脊生寒。
他問:“陣法開啟了?”
戚泉頷首:“對。”
賀修輿等的就是她和靈生進入龍京市的時機。
“大師,”李國延神色凜然,“您有什麼打算?”
戚泉道:“停車。”
“前輩?”狄蒙不解,但還是靠邊停車。
戚泉道:“李處,我建議,先集中力量,搗毀最關鍵的幾處樞紐。”
“那您和靈生呢?”李國延問。
狄蒙也緊緊盯著他們。
戚泉沒有隱瞞:“我們去陣眼。”
陣眼處有什麼,沒人不知道。
賀修輿針對戚泉和靈生的事,調查處也都一清二楚。
而現在,戚泉和靈生不得不前往最危險的地方,這種無力感讓他們慚愧痛心不已。
戚泉笑道:“不必擔心。”
她握住靈生的手,二人身形倏然消失。
狄蒙眼眶通紅,啞聲道:“李處,我申請帶隊摧毀陣法樞紐!”
如今陣法開啟,有靈力波動,玄門眾人已經能夠感知到陣法的存在。
官方一邊疏散人群,一邊高效分配戰力。
玄門天師全體出動。
嚴槐收到指令,率領嚴家長老和弟子,趕往其中一處樞紐。
“槐哥,怎麼剛滅了一個天齊,又出現一個惡鬼?”嚴庚緊跟在他身邊,憂心忡忡道,“我怎麼感覺這次比上次還要嚴重。”
他就沒感受過這樣沉凝的氛圍。
清剿天齊時,他雖然沒有參與,但從參與者口中聽了一耳朵,因為團結符的存在,戰鬥結束得很快,參戰的修士也沒有發生嚴重的傷亡,整體氛圍都是熱血沸騰的。
哪像現在?
所有人都露出“大難將至”的神情。
嚴槐回道:“賀修輿企圖用陣法奪取龍京半數民眾的性命,此事非同小可,慎言。”
嚴庚驚得張大嘴巴。
半數民眾的性命,這特麼不是要成鬼王,是要成魔鬼吧!
他心裡立刻升騰起血性。
“乾他丫的!”
龍京西南方。
一股衝天的威勢漸漸升起,翻湧的烏雲從天際滾滾而來,遮掩了燦金的陽光。
在普通民眾眼裡,暴雨將至。
可所有玄門修士都能看出來,這些黑雲帶來的不是暴雨,而是足以毀天滅地的鬼氣。
“西南方……歸元宗?!”
“這是鬼王要現世了?龍京危矣!”
尹逸正帶隊摧毀陣法樞紐,突然看到歸元宗上空傳來的滔天鬼氣,不由愣怔原地。
他遽然瞪大眼睛。
他怎麼就沒想到?他怎麼就沒想到!
賀修輿是宗門前掌門,陵墓修建在宗門後山,如果說世上哪個地方最隱秘最安全,那絕對是自己的陵墓!
當然,這隻是對修煉了特殊鬼術的鬼而言。
普通鬼根本無法在歸元宗內隱藏。
賀修輿著實大膽,他雖然修煉了鬼術,可以躲避天師感知,但萬一呢?
他就不怕被人發現嗎?
歸元宗上空,黑壓壓的鬼氣籠罩整座宗門。
戚泉和靈生懸停在黑雲下,俯瞰後山的陵墓。
陣眼就在這裡。
賀修輿此人,確實不能用常理揣測。
【大佬,是不是鬼王要出來了?】係統比之前打蔡吉時還要緊張。
戚泉:【他現在還不是鬼王。】
係統又道:【大佬,玄門其他人都在攻擊陣法,這裡隻有你和靈生兩個,要不要通知其他人戴團結符啊?】
【團結符已經無用。】
【為什麼?】
【他用陣法奪人生機,團結符阻止不了。】
團結符隻能共享靈力,分攤傷害。
一個人受了重傷,可以分攤給其他人,可如果所有人都同時被奪取生機呢?
再多的團結符都沒有用。
係統惆悵歎氣。
黑雲越聚越多,整個歸元宗都陷入昏暗,這應該是鬼怪最喜歡的環境。
係統:【他怎麼還不出來啊?】
戚泉:【造勢罷了。】
“鬼王”的出場怎能不酷炫一點呢?
戚泉自然不會耐心等他。
她靈力化弓,泛著淡金的箭矢精準射中賀修輿的陵墓,箭尖撞上陵墓外的陣法,陣法罩晃蕩數秒,重新撐起。
戚泉再次舉弓。
天上黑雲陡然一滯。
正當她即將射出第二箭的時候,一道人影在陵墓上方顯現。
他相貌英俊,神色淡漠,穿著一襲淡青色道袍,長發用玉簪束起,眼中流露出幾分悲天憫人,乍一看,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姿。
正是賀修輿。
係統:【呸!裝什麼相!】
雙方懸於半空遙遙對峙。
賀修輿審視兩人,麵上忽然露出幾分笑意,語調平和溫良:“不愧是氣運之子。”
戚泉沒出聲,靈生更不可能搭理他。
陰森的鬼氣泛著涼寒,虎視眈眈地在兩人周圍翻湧。
賀修輿清俊的麵容浮現幾絲挑釁。
再隱忍內斂的人,藏匿數十年,一朝得以現身,都會控製不住深埋心底的炫耀。
他一點也不慌,甚至悠閒地跟兩人聊著天。
“一個擁有特殊的運道,一個是天生靈體,你們能成長到這樣的地步,我很欣慰。”
係統最煩裝逼的人了,吐槽道:【搞得好像都是他的功勞似的。】
戚泉:【他欣慰的是,他將擁有兩個養分充足的祭品。】
【啊?】係統驚了,【他要拿你和靈生當祭品?靠,臉大如盆啊!】
賀修輿恰好又開口,印證了戚泉的話。
“戚顧問,你既然在官方任職,想必願意身先士卒,為民眾犧牲罷?”
戚泉:“你廢話跟蔡吉一樣多。”
賀修輿:“……”
他自詡高人一等,又曾擔任過歸元宗掌門,不論何時,言語都不會如此直白,乍一聽聞這話,不由愣怔數秒。
戚泉道:“你想拿我們當祭品?”
賀修輿心中的興奮淡了些。
他望向淩然而立的戚泉,再看向目色深涼的靈生,忽覺有些棘手。
“我從未說過要拿你們當祭品,我隻是想知道,在你心目中,是你與他重要,還是半城百姓的性命重要。”
係統:【臥槽,好不要臉!他竟然用這麼多人的性命威脅你!】
戚泉麵露譏笑:“我原以為,蔡吉已是我見過的最怯懦卑鄙之人,誰料你還能更勝一籌,不愧是當過掌門的人。”
“怯懦?”賀修輿笑意收斂,“我見不得血腥,不愛打打殺殺。”
係統:【嘔嘔嘔嘔嘔!】
“你親手製造的血腥還少?”戚泉神色冷沉道,“你引誘蔡吉建立天齊組織,殘害無數人的性命,你故意製造衝突,培養高佩蘭、熊旺春,驅使他們為你做事,你當真以為,用這些陰詭手段就能瞞過天道?”
賀修輿驚訝道:“我何時引誘的?他隻是我的雜役,我從未與他說過話。我也從未故意製造衝突,他們順從於我,不過是因為我解救他們脫離桎梏。至於瞞過天道……”
他倏地笑了。
“我所作所為無一絲錯處,何須欺瞞天道?”
他把自己塑造得像個悲憫蒼生的救世主。
戚泉:“你引我們至此,不就是為了掠奪氣運?”
“你說這麼多話,是在等待時機嗎?”賀修輿臉上浮現一絲微笑,“但是很可惜,你等不到的。”
他布置多年的陣法,不是那麼容易破掉的。
如果那些玄門真有用,他也不會安安穩穩在歸元宗藏匿這麼多年。
在他看來,能給他造成威脅的,唯有眼前這二人。
戚泉也笑了。
她問:“你確定嗎?”
賀修輿:?
“靈生。”戚泉喚了一聲。
青年秒懂她的意思,溝通天地靈氣遮住她和自己的行跡。
兩人突然消失在眼前,賀修輿心中隱現不安。
憑他鬼將巔峰的修為,竟也感知不到!
他心中冷嗤,就算想隱身偷襲,也無濟於事,如今半城百姓的性命,可都係於他一身。
所有人都猜錯了。
他從未想過拿那些螻蟻當什麼祭品,他想要的祭品,從來都隻是氣運之子。
等戚泉的劍光落在他身上時,將有很多無辜民眾被她間接殺死,他很期待看到她知道真相時的表情。
親手剝奪無辜百姓的性命,恐怕——
一道劍光遽然衝向最近的一處陣法樞紐。
淡金色劍芒擊中陣法,攜雷霆萬鈞之勢,瞬間將陣法湮滅。
噗的一聲,陣法破碎。
沒等他反應過來,又一道劍光擊出去,致一處陣法樞紐消失。
人皇境巔峰的力量,非凡俗可以比擬。
正在拚命攻擊陣法的天師們:???
敢情他們打到現在都沒打破,巨佬一道劍光就擊破了?
巨佬牛逼啊啊啊啊!
“同誌們!咱們去支援其他地方啊!”
領隊愣了一下,旋即發出號令,迅速支援其他小隊。
全城八十一處,人手實在不足。
戚前輩一下滅掉兩處,無疑減輕了他們的負擔。
第三道劍光再次擊碎陣法。
戚泉的舉動,如同三個耳光,狠狠打在賀修輿的臉上!
賀修輿驚愕之後,溫和的麵具隱隱有龜裂之相。
他感知不到二人的身影,心中鬱氣橫生。
“一共八十一處,戚泉,你當真以為破了陣法後,就能拯救所有人?”
戚泉沒理他,再出一劍。
第四處破碎。
辛辛苦苦布置的陣法,就這樣被戚泉摧毀,賀修輿再也無法忍受。
他高聲道:“戚泉,你有沒有想過,耗儘靈力破除陣法後,你還有餘力對付我嗎?”
他的布局幾乎無解。
從和天齊組織的對戰來看,戚泉體內的靈力支撐不了幾個大招。
八十一處陣法,她要是一個接一個擊破,恐怕還沒等到第十個,她體內的靈力就得耗儘。
就算她擁有所謂的能夠共享靈力的符,這些人又能為她提供多少靈力呢?
他們提供的靈力又能支撐她到幾時?
賀修輿知道她有反噬符,她能憑借反噬符殺掉蔡吉,卻不能憑借反噬符殺掉他。
要麼她靈力耗儘也破不掉八十一處陣法,成為他的祭品。
要麼她殺掉他,讓半城百姓給他陪葬。
戚泉充耳不聞,擊出第五道劍光。
陣法又碎一個。
賀修輿低聲笑起來。
他見戚泉如此魯莽衝動,已經不再擔心結局。
他注定要成為鬼王。
係統自然聽到了他的話,很是焦急道:【大佬,您為什麼不殺他,反而攻擊陣法呀?】
戚泉解釋道:【他出現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之前猜錯了。】
【猜錯什麼?】
【陣法的作用不是讓半城人獻祭,而是將他的命運與半城人的命運綁定在一起,如果我殺了他,半城民眾也會死亡。】
【啊?這可怎麼辦?】係統道,【可是光破陣也無濟於事啊,您耗費靈力去破陣,就算陣破了,也沒靈力殺他了啊。】
戚泉笑道:【誰說是我破的陣?】
【啊?】係統同樣看不見兩人的行跡。
戚泉握住身邊青年的手,扔出一張張合成劍符,合成劍符化為淡金色的劍光,擊向目標陣法。
合成劍符遠程攻擊需要陣法加持,這麼近的距離隻需她催動便可。
旁人看不到她,自然以為是她揮出的劍芒。
不過,合成劍符隻有九級,本身攜帶的靈力不足以一擊即碎,最多隻能讓陣法裂開幾條縫隙。
能夠擊碎陣法,還得多虧靈生。
戚泉再次扔出一枚合成劍符,在劍光撞擊陣法的同時,靈生唇瓣微動。
“破。”
低不可聞的聲音,卻飽含言靈之力,在合成劍符的基礎上,瞬間破掉陣法。
兩者相輔相成,即便已經破掉第六個,戚泉也隻需付出催動符籙的靈力,靈生的言靈之力也沒有耗費多少。
他們的身形被隱藏在天地靈氣中,旁人看不到,聽不見,無從知曉他們是以這種方式破的陣法。
等到第十個的時候,賀修輿唇角泛起笑意。
戚泉應該已無餘力。
等到第二十個被破時,他嘴角的笑意沒了。
她肯定用了團結符。
可團結符再多,靈符再多,又有什麼用呢?
靈氣還能取之不儘,用之不竭嗎?
第三十道劍光擊碎陣法,賀修輿徹底失去了淡定。
他看不見戚泉,隻看向被滅的陣法,說道:“戚泉,你再這麼繼續下去,隻會自取滅亡。”
戚泉輕笑:“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結果?”
賀修輿:“……”
他想要的不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