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不下去了,來的路上他設想了種種,直到看見宋棠後那些紛亂的思緒才消散,繼而就是慶幸,還好、還好。
宋棠本來以為方鶴寧會指責他不小心,沒成想聽到了這樣的話,對方的語氣裡是顯而易見的擔憂與後怕,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方鶴寧握緊了宋棠的手,看著那雙琥珀棕的雙眼,輕聲問道:“腳還疼嗎?”
宋棠往自己腳的方向看了眼,又慢慢把視線轉回來,“不怎麼疼,就是輕微骨裂,休息休息就好了,不嚴重……你彆擔心。”
方鶴寧歎息了聲,用另一隻手幫宋棠理了理額發,“怎麼可能不擔心,這次說實話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說了那些話,你也不會拒絕跟我見麵,更不至於因為昨天沒有貼貼今天狀態不好,自然就不會發生今天這件事了。”
對方的手指尖無意間觸碰到宋棠的額頭,他推避開了方鶴寧的手,順帶著撇開了視線,道:“感情這種事情很多時候沒有對錯,我……”
他有些不知道怎麼說,感情的事是沒有對錯,可是在剛拒絕了方鶴寧之後,他真的不知道怎麼若無其事地去相處……還是那麼親密的貼貼。
方鶴寧了然,宋棠的回避跟社恐有關,但又不僅僅是因為社恐本身,而他越是清楚,就越是心疼。
宋棠對感情的回避錯不在對方,根源一定在更早的時候就埋下了,隻是具體的他現在還不清楚。
他開解道:“就像你說的,有時候感情確實沒有對錯,被喜歡的人不用為拒絕而抱歉,這是你的權利,棠棠,你值得任何人的喜歡。”
方鶴寧的聲音徐緩而溫柔,很好地安撫了宋棠緊繃的情緒,他看向對方,猝不及防撞進了一汪柔和的湖水裡。
宋棠沉默著,方鶴寧卻從對方這一眼裡感覺到了很多。
這一眼包含著太多東西,有不知道這麼麵對現在局麵的無措,也有一周多沒見麵、沒貼貼而產生的些微焦躁,更有……潛藏著最下麵不易被察覺的委屈。
他輕笑了聲,依舊帶著安撫的意味,略帶著輕鬆的調侃,“你酒量不好,並不喜歡酒,結果寧可自己去喝酒,還喝那麼多都不願意見我,我是洪水猛獸還是什麼?宋總——你這樣我很受打擊的好不好。”
方鶴寧的語氣帶些些微的幽怨,宋棠抿了抿唇,到底沒忍住翹起了嘴角,焦躁不安的情緒徹底被安撫了下來後。
緩了下,他坦白道:“我……我是有點兒邁不過心裡那道坎。”
他想問方鶴寧為什麼要喜歡他,為什麼要打破現在的穩定與平衡,但問不出口。就算真的問了,又有什麼用?
方鶴寧說被喜歡的人不用道歉,同樣的,喜歡本身不是丟臉的事情——如果對方真是喜歡他。
聽出宋棠語氣裡的彷徨無措,方鶴寧止住了歎氣,他叮囑過喬央和梁英多留意,但都沒發現太大的不對勁,隻能說他暗示的表白對宋棠的影響似乎比他想的要大,而這個人也比他預想中的更壓抑自我,遮掩不過是駕輕就熟的尋常事。
他彎下腰湊近了些盯著宋棠的雙眼,不再說什麼喜歡的事兒,而是輕聲問道:“你是覺得從樓梯上踩空了這件事本身丟臉?還是在為離開我之後沒辦法保持穩定情緒而羞惱?”
宋棠的眼神一愣,沒想到方鶴寧會這麼問,對視了一分多鐘後,他才反應過來對方這是在給兩人找台階下。
他早就知道方鶴寧這人通透,體貼又識眼色。
他抿了抿唇,語氣有些僵,順著對方的話道:“都有……你知道就行了,乾嘛說出來。”
多大人了,就算精神狀態不好,但好好走著居然一腳踩空直接摔出了骨裂,反正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確實丟人。
但更深層次的,就像方鶴寧說的,好像離開了對方他真不行一樣。
這樣非對方不可的必須和依賴,才更讓他……無措。
這麼近的距離,宋棠眼底的倦怠一覽無餘,方鶴寧看著對方蒼白到毫無血色的麵容,叮囑道:“自己酒量不行,再遇到事情彆喝那麼多了,即便沒有那份協議的存在,我們也可以是很好的朋友,有事情可以找我。”
宋棠瞄了一眼方鶴寧,又很快掠開。
他模糊地應了聲,想了想,又道:“我沒事,你該忙就忙,不用管我。”
“我剛說了我們是好朋友,還是不是?”
“……是。”
方鶴寧伸手撫著宋棠的側臉,讓人轉過來看他,放慢了語速,問,“朋友之間相互幫助、相互依靠,很正常,對不對?”
“……對。”
方鶴寧繼續道:“既然是朋友,那麼在你需要幫助的時候,我自然不能坐視不管,難不成你還想讓梁英把你扛回去?
“依照你的脾氣,目前的情況公司八成不會去,居家辦公是最合適的選擇,這件事因我而起,我有責任,在你恢複好之前,讓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宋棠偏了下頭想躲方鶴寧的手,可是沒躲開。
他沒有第一時間跟對方爭辯,而是被這隻手的溫度吸引了注意。
有些天沒見,沒有過肌膚的接觸,他再不想承認,依舊能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對方鶴寧的依賴,不隻是對這隻手,他還想要更多、更多的接觸。
才能緩解心底裡叫囂的渴望。
病房裡的兩人沉默著,垂著眼站在門口當了半天背景板的梁英,在聽到自己的名字時,心裡警鈴已經響了,她隻有一個念頭,背景板挺好,勿cue.
麵對兩人齊齊看過來的視線,她麵上淡定道:“我去問問醫生休養的注意事項。”
說完她就利落地轉身離開,還帶上了病房門。
好家夥,剛才她僵著都沒敢動,方鶴寧跟宋棠那就不是金主與被包養的影帝之間的相處,她雖然不清楚這次到底鬨了什麼矛盾,但有一點看得分明——
這兩人之間,有種其他人無法插足的氛圍。
方鶴寧進病房前什麼狀態?像一隻困囿在深淵裡的野獸,但進了病房,在宋棠麵前,又收斂得極好,壓抑著暴躁情緒耐心哄人,如果不是足夠看重,怎麼能做到呢。
而宋棠對方鶴寧下意識是很親近的,還有不會在他們麵前顯露出來的情緒,比如毫無意識地撒嬌。
想起之前的種種,她似乎都能斷言方鶴寧對宋棠的關心、貼心,絕不隻是出於協議,而宋棠本身對方鶴寧的態度一樣不單純。
協議戀人?哪兒有這樣的協議戀人。
朋友?哪兒有這樣相處的朋友。
不過是欲蓋彌彰而已,要說朋友,宋棠跟喬央那樣才是,至於病房裡的那兩位,明明就是正兒八經在談戀愛嘛!
看著關上的房門,宋棠回過神,想起方鶴寧的話,明白對方的意思,這是要跟他回公寓住下照顧他。
他的眼神黯淡了些,對方說的一點不錯,他確實沒打算一直住院,出院後先居家辦公,可是要跟方鶴寧同住一段時間,這樣的認知讓他十分抗拒。
尤其是剛鬨了不愉快。
他半是搪塞地回道:“梁英需要處理的工作很多,我沒那麼想。我跟喬央住得近,有需要幫忙的可以找他。”
“哦,”方鶴寧語氣悠悠,不慌不忙地問,“所以你是打算洗澡也找他幫忙?”
宋棠一下噎住,這他肯定不會。
方鶴寧微歎了口氣,移開手按在宋棠肩上,道:“首先,我們還是朋友,我最近沒有工作,照顧你很方便;其次,我們之間還有一份協議,宋棠,那麼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你在我麵前還需要顧忌什麼,你有什麼是我沒見過的嗎?”
宋棠皺起眉,他心裡不無掙紮。
他想跟方鶴寧回到之前的相處狀態,也承認對方說的在理,他不想住院,環境再好都比不上自己家裡。但要是回去,他一個人有些事情還真不好弄,總麻煩喬央不是辦法,方鶴寧……確實是眼下最合適的人選。
那麼親密的事情都做過,好像是沒必要再不好意思?
隻是有一點,他還是需要再強調一遍。
察覺出宋棠的情緒變化,在對方開口之前,方鶴寧先一步道:“協議戀人,隻是協議,我明白,除此之外你把我當朋友就好。”
宋棠聽著,恍惚間有些自己都沒想明白的悵然若失。
他抬手推了推方鶴寧的小臂,又道:“那種出格的事情你彆再做了,我們之間保持現狀就好。”
“好,聽你的。”
說到這兒,兩人算是基本達成了表麵上的統一意見,方鶴寧大致自然,宋棠卻還是多少有點沒緩過來那個勁兒。
晚餐後,在他想去洗漱時,這種不好意思達到了他忽略不了的地步。
他掀開薄被,沒事兒的那隻腳剛沾地,另一條腿就被方鶴寧扣著膝蓋按住了,隔著薄薄一層衣料,對方掌心的熱度似乎都有些燙。
他抬起頭,遞了個冷冰冰的眼神過去,“放手。”
方鶴寧一點兒沒被宋棠的態度糊弄到,對方既然用冷漠與疏離來掩飾內心的無措,試圖做保持距離的無用功,他總不能再硬碰硬。
他清楚宋棠對感情有戒心,隻是做朋友?不可能的,對方隻是一時接受不了兩人身份的轉變,所以他才要先暗示,循序漸進地讓人自己把堅硬的外殼打開。
他沒錯過宋棠眼裡快速閃過的失落,離對方看明白應該是不遠了。
他輕笑了聲,話裡帶上了些許笑意,“我抱你過去,彆亂動。”
“……不用,隻是很輕微的骨裂,沒問題。”
方鶴寧注視著宋棠,對方本來就白,現在更是一點血色都沒有,更襯得從臉頰蔓延到耳根的那點點柔和的紅暈就越是顯眼。
比白慘慘的好看多了。
他提醒道:“你想明天出院對不對,如果不小心導致骨裂更嚴重,明天就沒辦法出院了。”
宋棠這下真的有了點遲疑,醫院的環境會在無形中加劇他的焦躁情緒,讓他迫切地想回到自己熟悉的環境,如果不是方鶴寧堅持,他都不想在醫院過夜,明天出院還是討價還價得來的。
幾十秒的斟酌後,他抬手搭在方鶴寧肩上,瞥開眼,“麻煩了。”
“彆客氣。”
被方鶴寧抱進衛生間,洗完了又抱回去,宋棠全程僵著臉,努力說服自己這就是他腳踝受了傷,人家臨時幫幫忙,不要表現得什麼都不懂,就一點點點接觸都能臉紅想歪。
彆想那些有的沒的,彆發散思維。
彆多想。
眼見到了床邊,就在他準備鬆一口氣的當口,病房門被敲響,兩人不約而同看過去,隨即、正正好撞上喬央的視線。
他渾身一下僵住。
求問:朋友看到自己被另一個朋友公主抱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