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 93 章(2 / 2)

這個問題令太宰治沉默了。

琥珀色的液體被裝在酒杯中,然後又因為青年晃動酒杯的動作不小心濺了出來。

“是哦。我很討厭她呢。當初織田作把她忘記了,我還挺高興的。”太宰說。

“那麼,我是因為什麼將她遺忘了?”

“死亡。”太宰治將杯中的酒一飲而下,“因為死亡,所以遺忘。”

說話的青年是笑著的,但是織田作卻感覺到,眼前的好友在悲傷。

那是一種近乎死亡的悲傷。

織田作突然陷入了很久遠回憶的一天。

那是一個金色覆蓋了整片天空的清晨,絢麗的金色如同生命之花在空中狂舞。

而在一切消散之後,他看見了太宰。

那個少年就這樣站在他的麵前,嘴角的笑容僵硬,似乎是被什麼鉤子直接扯開來的弧度,裂開的笑容都透著一股看不見的血肉模糊。

“織田作,她走了。”他說。

她走了,在一個生命綻放的時刻,就這樣徹底離開了。

那一瞬間,織田作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腦海抽離出來。彩色的記憶再次被挖走,又變成空白的一片。

剛剛的談話,是什麼?他們在說什麼?那個離開的人又是誰?

不知道,不清楚,再如何回憶都是徒勞,空白得沒有任何色彩。

他的記憶,再次被拿走了。

和往常一樣的生活,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

每天

的清晨都會打開衣櫃,然後看見那個被包裝起來的藏青色圍巾,隻是沒多久,便會因為不需要圍巾禦寒而選擇將衣櫃的門關閉。

手指停頓的時間時而是一瞬間,時而是五分鐘,時而更久。

甚至在某一天,直到接通了偵探社的電話,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原地站了足足兩個小時。

他決定將這些停頓的時間記錄下來,去發現自己無從下手。

胸腔在震動,瘋狂地輸送血液,企圖訴說著什麼,傳遍了全身上下,四肢骨骸,乃至靈魂深處。

而又一個普通的清晨,織田作終於將那空白的記憶填上了一點點的顏色。

那是,他的愛人。

於是,莫名的停頓找到了原因。

那是停留在原地的靈魂,正在透過軀體企圖等待著什麼。

織田作之助翻開了第一本用於記錄的本子,看著上麵已經出現了裂痕的封麵,以及逐漸泛黃的紙張。

那些黑色的字跡寫在紙張上,好像刻在了石碑上,有些地方甚至將紙張紮破了。

一點又一點地記錄著所有,都在腦海中找到了相對應的存在。

隻有一個人,無論如何也找不到蹤跡。

每當視線移開紙張,原本逐漸明晰的記憶就會被再次拿走。反複凝視,反複記錄,反複思索,腦海中的那一塊永遠填不上相應的色彩,在一點點水墨暈染之後,再次變成空白。

有什麼在胸口呼之欲出,疼痛蔓延,掙紮著在撕扯之間呐喊。

織田作好像聽見了,聽見了誰在呼喊。

脆弱的紙張因為手指的用力而變得褶皺,墨色的文字被擦去,開始模糊。

“作之助……”

仿佛有一雙看不見的手,覆上了他的雙眸,將所有的喧囂與掙紮排除之外,隻餘下了溫柔。

那是幻覺,織田作之助很清楚。

那一聲輕輕的呼喚,是幻覺。

同樣的,也是靈魂反複掙紮,本能地捍衛所剩無幾的記憶卻失敗之後的安慰。

當幻覺的泡影破碎,一切回到了原點。

他依舊什麼也無法回憶起來,隻能在空蕩蕩的記憶中,什麼也找不到,什麼也看不見,就這樣被迫停留在原地,然後再次尋找。

可是,不想要就這樣結束了。

一定要想起來才行。

她的名字是什麼,她發絲的顏色是什麼,她的眼眸是什麼樣子,她笑起來又是如何。她會呼喚他什麼,她又會站在哪裡等待他?

她是誰?

她是作之助的愛人,是哪怕遺忘,也想要在空白之中找到的愛人。

紙張上的文字被一遍又一遍地,暈染的墨水越來越多,用於記錄的筆上充滿了劃痕。

在掠奪之中掙紮,停頓的瞬間撕扯開了靈魂,將缺失的一部分補齊,卻又因為掠奪而成為了破敗的空洞。

如果剝奪了呼吸會令人痛苦,如果剝奪了血液會令人冰冷,那麼被剝奪了記憶呢?會令人什麼樣子?

織田作之助甚至無暇思考這個問題。連回憶都變得困難時,那麼回憶之後的痛苦就會變得沒有意義。

他好像沒有什麼可以記錄的東西,可是胸口又在不斷地發泄。

仿佛得了花吐症一般,看不見的紅色花朵瘋狂從口腔中溢出來,如同淋漓的鮮血,暈染了白色的紙張,侵染所有觸目所及的地方。

這是注定無法治愈的疾病。

無論是從口中吐露愛人的姓名,伸出手然後十指相扣,亦或是在擁抱的間隙交換一個蜻蜓點水的親吻。任何能夠治愈花吐症的方法,都無法奏效。

因此,接近死亡的悲傷開始彌漫。

缺失了一部分的靈魂發出

細碎的傾訴,於深海之中終於流露出了一絲微弱的金色光芒。

這一縷孱弱的光芒被織田作之助在紙張中記錄下來,像是清晨的露珠,從細嫩的枝丫中滑落,又滋潤了土壤。

織田作之助不知道這需要記錄多久,也不知道要花費多少時間,反複多少次回憶,才能夠再次找到這一絲光芒。

但總是能找到的。

在找回了一點點的色彩之後,在又一次被掠奪之前,將這一絲孱弱的金色的光芒記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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