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武拂衣雙目緊閉。
床沿邊,胤禛手持冰冷帕子一塊。
這種時候根本沒去想糊人一臉冷毛巾的叫醒方式有多幼稚。
既然心有不平,那就一鼓作氣。
擰毛巾,悄悄地進屋,然後用行動表達辛苦工作者對於悠閒午睡者的不滿。
胤禛當然記得武拂衣身手敏捷,所以隻能在她午睡時搞偷襲。
垂眸望去,哪怕是麵對原本的身體,也不會不忍心下手。
他勤於政務,冷敷自己原本的臉,從某種程度就是把自己的身體叫起來一起工作,這個邏輯非常通暢。
幾乎是屏住呼吸般靠近,果斷地伸出右手,企圖一氣嗬成地把冷帕子先貼上老鬼的腦門。
眼看即將成功,僅僅就差一寸距離。
緊接著,一切發生得太快。瞬間天旋地轉,位置突換。
胤禛突然右手手腕一痛,就聽到“咚”的一聲悶響,他被猛地一拽直接倒在他還是床榻上,而武拂衣竟然倏地翻身側立於床邊。
不等他反應,隻能眼睜睜武拂衣迅速彎下腰,竟是以一掌之力將他的雙反扣過頭頂,然後輕輕鬆鬆取走了他手中的作案工具冰帕子。
七月午後,枝頭蟬鳴。
卷簾半掩,臥室內一時間突然很安靜。
兩人一仰一俯,四目相對,呼吸相聞。
胤禛仰頭看去,發現武拂衣臉上不見一絲睡眼惺忪。
反而饒有興致地打量他,仿佛在打量一條砧板上的魚,考慮是清蒸還是紅燒。
“說說吧,誰給你的勇氣?”
武拂衣晃了晃帕子,它仍帶著井水浸泡過的涼意,若有似無地掃過胤禛的鼻尖。
胤禛極力克製鼻尖的癢意,仿佛被壓製在榻的人不是他,還能麵不改色地說話。
“老九著便裝來,差點被當成賊人被揍一頓。我隻是來通知你一聲。順帶的,炎炎夏日怕你睡醒熱著,捎一塊冷帕子來幫你祛暑,這有何不妥?”
武拂衣聽了這番義正詞嚴的借口,反倒成了她不識好人心了。“我總算明白了一件事,為什麼照鏡子的時候,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胤禛疑惑,話題怎麼轉到鏡子上了?
武拂衣一本正經陳述,“離得這樣近,你都沒看出來嗎?四阿哥的臉皮慣是厚的。可惜,我接手你這身體已經遲了,沒法消去此前二十二年你給練就的厚臉皮。我照鏡子,每每都會看到你留下的豐功偉績。”
胤禛嘴角一抽,老鬼拐彎抹角損人的本事見長。
武拂衣卻不隻嘴上說說,“難為你想要為我消暑,我豈能不感謝。而最難消受美人恩,這份美意還是留給你享用吧。”
胤禛暗道不好,他倒是想掙紮,奈何雙手被縛。
下一刻,就被一張冰帕子糊了全臉。老鬼的手法比給狗擦臉還要粗糙,毫無溫柔可言。讓人臉充分接觸冷帕子,是徹徹底底清醒過來。
武拂衣卻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好,接下去你能用十分清醒的頭腦去繼續工作。不用謝我,畢竟你也辛苦了,竟然為求一凍而專程送冷帕子上門。如果你覺得不夠痛快,下帶一盆冰來,我會幫助你完成全身心冰涼舒爽的願望。”
胤禛聞言,很難不臉黑。他才沒有自虐傾向,沒有被冰鎮的心願。
這次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不應該的,剛才那一刻怎麼就鬼迷心竅了?
不,他沒做傻事。
敢來將人叫醒不是錯誤,失誤在於誤判了老鬼的狡猾程度,竟然在意識到他靠近後繼續裝睡。
胤禛想到此處,怒瞪武拂衣。
既然都被反製住了,以冰冷的眼神廝殺又何妨,情況總不能更差了。
武拂衣被逗笑了,如果眼神能化作實質性刀刃,她現在應該被萬箭穿心。而瞧胤禛的神情,不難猜出他認為自己裝睡是不講武德。
這人真沒意識到他有多幸運。
若非相處三年,熟悉了氣息,假如換個陌生人靠近,不是被一腳踹飛,就是被直接掐脖子斷氣了。
為什麼自己休息時儘可能不在屋內留侍從?
一方麵能睡得更好;另一方麵,就是防止在休息中被靠近,下意識反擊而一不小心把人揍個半死。
“放心,我接受到你熱烈的眼神了,不會無視你的感激。”
武拂衣上上下下掃視胤禛,這會把人打一頓似乎也小題大做了。“為了回報你,入山賞景延長五天,我保證帶著你把山花看遍。”
胤禛自動翻譯,爬樹集訓加五天,而且不同種類的樹都要攀爬一遍。所以說,究竟是什麼鬼使神差的力量教唆他來走這一遭?剛剛讓蘇培盛來通報不好嗎?
武拂衣眼看兩人各自“歡喜”,大度地鬆開了胤禛的手腕。
重新站好,整了整略有淩亂的衣服。
隨即拿起將那塊涼意全無的帕子,放回到胤禛右手。還捏了捏他的手指,幫他還原了一開始手持帕子的姿勢。
“很好,物歸原主。我去見老九了,你彆偷懶賴床。午睡,睡太久對身體也不好。”
武拂衣說完,給了胤禛一個燦爛的笑容。隨即颯遝流星般,轉身出了臥室。
胤禛靠在枕頭上,舉起手真想帕子狠狠扔出去,但又克製住了這般毫無攻擊力的幼稚舉作。
眼看老鬼消失在視線裡,越發覺得自己身體的那張臉真有點欠揍。老鬼笑得那麼燦爛,根本不是四阿哥會有表情。
話說回來,誰偷懶賴床?
肯定不是他,今天都沒午睡。
胤禛如此想著,卻不得不承認一個現實。
似乎、仿佛、也許,眼下在榻上的人是他。“見鬼的!”
話一出口,胤禛又卡詞了。
他可不就是見鬼三年,這會還枕在鬼枕過的枕頭上了。這日子過的,他就不能反過來壓製一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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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廳內,胤禟氣呼呼地等著見人。
萬萬沒有想過,某天在光天化日之下,他竟然會被認作是賊。
四哥的侍衛們都是怎麼回事,眼神差到這種地步了,是不是給他們人人配一份西洋眼鏡了?
今天,他不就是換了一身樸素的便服。因為大太陽刺眼睛,帶了有一頂有薄絹的帷帽。怎麼就像半遮半掩的賊子了?這帽子貴得很,用得是上等絹紗,盜賊壓根用不起。
胤禟本就為宜妃布置的艱巨任務而煩心,被冤枉成偷盜賊子更是悶悶不樂。不知是不是心急,總覺得今天等待四哥到來的時間格外漫長。
不免催促蘇培盛,“蘇總管,你不用在這裡陪爺。去瞧一瞧四哥吧,他該不是忘了我這個苦苦等待的好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