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仿佛非常感動於八哥的選擇,而又愧疚於自己提出這般為難人的選擇。為此似乎主動揭過這一樁事,是讓胤禩就當沒聽過如此離譜的選擇題。
有了這一台階,氣氛仿佛能重新融洽起來。
郭絡羅氏的心情也不錯,儘管胤禩沒選擇救她,但能為她殉情足以證明真心一片。
心情好,便也對老九和顏悅色不少。“九弟,這次讓宜妃娘娘受委屈了。是我做事不周到,明天一定入宮向娘娘賠禮。”
胤禩暗暗鬆了一口氣,福晉與九弟能好好說話,那就再好不過。
他也立刻幫著勸胤禟消氣,“下次,我一定會關照福晉謹慎行事。明天,我與福晉一起向宜妃娘娘去道歉。”
“八哥,我看入宮的事緩一緩吧。”
胤禟說得無奈,又似乎是真心話。
這是苦笑著說:“額娘正在氣頭上,而且近期確實有些食欲不振,你們暫時就彆去碰釘子。否則以額娘的硬脾氣,本來隻有三分火氣,瞧著你們登門也變成了八分火氣。“
宜妃娘娘性情直爽,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卻是不適合在她氣頭上去她麵前晃悠。
這是以往的經驗總結。
胤禟沒少惹宜妃生氣,而胤禩也瞧在了眼裡。
此刻,胤禩聽了這番話,也不願招惹宜妃發更大的脾氣。
“那好,等過了這一陣,我與福晉一起進宮。快吃午飯了,先一起吃飯。回頭你把幾張上好的皮毛捎回去,是我在木蘭圍場專程給你獵的生辰禮。”
“多謝八哥,我今年冬天的鬥篷有著落了。”
胤禟笑著道謝,心裡卻想著宜妃前天說的話。
當時,宜妃預判如果告之胤禩進宮後會增大她的怒火,這人勢必不會再堅持儘快去道歉。
殊不知,有時可以戰略性規避怒火,有時卻不能等一段時間再道歉。
無傷大雅的小錯能等人過了氣頭再說,但原則性或大利益受損的錯誤怎麼能讓苦主等一等。
宜妃說得直白,要是老八夫妻來看她,她肯定不會給好臉色,把人晾在門口一兩個時辰算少的。
哪怕知道她會發火,甚至在這段時間上門會激怒得罪她,卻不能是胤禩與郭絡羅氏避而不來的理由。
做錯了事該有直麵的勇氣,更要有程門立雪的誠意讓她消火,而不是取巧地拖一拖等到事態平息。
不願得罪人,八麵玲瓏是種長處。
但過猶不及,過度圓滑就不能待人以誠,何嘗不是一種缺乏擔當。
宜妃讓小兒子不信的話就儘管試試,看胤禩有何反應,是否願意立刻進宮直麵幾倍怒氣。
胤禟在聽到親娘提議時,根本沒有動試探之心。
世事難料,今是昨非。本不會問的問題問了,本不會試探的話也出了口。
告訴八哥進宮可能會直麵宜妃成倍怒火,八哥還真就回避了。
這是胤禩足夠相信自己的話?還是沒有足夠的道歉誠意呢?
胤禟確定如果換成四哥絕不會因此就推遲道歉,極有可能反過來把他訓一頓,讓他必須要正視錯誤。
人與人終是不同,而沒有什麼能一成不變。
再不願承認,但事實擺在了麵前。
他與八哥走上了岔路,意識到時卻不想回頭。
胤禩給過他渴望的兄弟情分,現在也不是不在意他了,隻是摻雜了太多其他因素。
郭絡羅氏固然是引爆問題的引線,可正如胤祺講的,八福晉有問題也是胤禩放縱的。
胤禩從來都不糾正郭絡羅氏,對其性情驕縱、不尊重他人意願沒有表示過明確反對。
假設夫妻倆關係不好,還能說是勸誡無果,但誰人看不出郭絡羅氏能被老八哄住。
八哥最在意的,隻有其自身利益得失。
現實宛如一桶冰水當頭澆下,讓胤禟凍到牙齒打顫,而冷到了骨子了。
人為了自己打算固然沒錯,但太自私自利就叫人心寒。
尤其是你自認兩人親厚到不分彼此,心甘情願為這個人兩肋插刀。
他卻三番兩次無視你的真實需求,並且反手背後捅你一刀。事後更得不到他做出誠意道歉,而這人隻會給自認為合適的賠禮。
當深刻認知到了與胤禩對待彼此的差異,就是再缺心眼也不想回頭了。
今天在八爺府吃的午飯,氣氛與以往沒有半點不同。
離開時,胤禟回頭深深看了一眼廉郡王府大門。
他對這裡太熟悉,熟悉到能清楚指出石獅子的哪顆牙齒上有小黑點。今天驀然發現此地太過陌生,陌生到讓他沒了絲毫留戀。
過去那些年,在八哥身邊是實打實地擁有過快樂。
那他也不去責問胤禩能加封廉郡王,其中那些人脈結交究竟耗費了自己多少真金白銀,就當銀貨兩訖了。
“爺,不坐馬車嗎?”
小路子發現九爺沒朝路邊靜候的馬車方向走,這是要去彆的地方嗎?
“吃得有點多,今天走回家,消消食。”
胤禟意興闌珊說著,而一步步距離八爺府越來越遠。
秋風落葉黃。
原來,真正決意遠離一個人是悄無聲息的。
沒有爭吵,不再計算過往得失。正因如此,也絕無回頭的可能。
接下來的幾個月不會有空閒讓他傷感。
且不談皇家理學院開學,更是要清理重整手下的產業,進行一批大換血。
上個月僅僅針對郭絡羅氏做出反應,是警告了所有手下不能再聽從八福晉的指令,如今意識到了要與胤禩切割開來。
整個過程肯定不會輕鬆,但下定決心去做的話也不必怕艱難。
早些年,康熙沒給半點支持而且還打壓他經商,也不是照樣讓他頂著壓力做出來了。
如今情況再糟糕也好過當初。
況且有心研究統一鑄幣的課題,不妨也趁此機會把地方上不夠一條心的管事與合作商給踢走。
人得忙一些。
忙起來,沒功夫悼念或是早就變質消失的兄弟情。
**
**
九月二十五,皇家理學院正式開始授課。
這要說一說,康熙最終沒有采取一言堂的方式決定學員名單。
九月初,他先放出了課程表。
每月上課二十四天,每次兩個半時辰,而中場休息一炷香時間。第一學期為時兩個半月,到春節前夕結課。
之所以先明確課程所需時間,因為采取了自願報名式決定首批學員名單。
簡單說來,生源分為兩部分。
一批是被要求參加摸底考的宗親勳貴子弟。
除了皇上特批獎勵雍郡王成績優異不必上課,也給其餘人一次是否主動進修的選擇權。
遞折子向皇上寫明白為什麼不來。
因為公務繁忙、對數理格物著實沒有任何興趣等等,各種理由隻要你敢寫就行。
選擇機會僅此一次。
現在不敢向皇上講實話,課程中發生早退、遲到、不認真完成功課等錯誤,是一定會被嚴厲懲罰的。
這批學生之外,還有麵向民間的招生。
五月中旬摸底考結束後,朝廷就放出消息。
對數理有偏好的讀書人,通過州縣推舉作保上京,隻要能通過八月下旬的測試就能一起入學。
每個州縣的名額有限製,因為地理交通的限製也會有人來不及趕到京城,隻能等以後再有機會。
九月初,學生名單最終出爐。
參加過摸底考的學生,隻有兩個人沒來。老大與太子都說手上政務多,無法保證按時按點上課。其餘人也許有逃課的心,但沒那個膽量直接告訴皇上。
康熙對胤禔、胤礽的申請不置一詞地批準了。
另一方麵,民間的考生卻比他預想得要多。哪怕早就預測到會有人願意來報考理學院,因為這是一條與京城權貴結交的道路,但意外地發現通過考試的人數挺多的。
俗話說得對,高手在民間。
而通過檢測的五十三位讀書人都有一個特點,在以往科舉中表現平平,八股文寫得不怎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