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昆璜將分屍疑犯逮捕歸案時,隱隱約約覺得這個案子可能不會到此為止。
案件存在疑點,而且黃履莊一直不認罪,但他被捕後沒有透露在何義堅那段「瓜田不納履,逆之者亡……」的說辭。
當聽聞有人找上門替黃履莊喊冤,對此沒有太過意外。
黃履莊是秀才又能搞出機械狗,彆管這玩意是不是奇巧淫技,但非尋常之輩能製作。這種人,說不準會有人來救。
不過,鄭昆璜搞了個先發製人。
“玖少爺,本官從沒想製造冤獄。勘察殺人工具的指紋、核對犯罪時間等等,全都是認真去查了。
要說黃履莊被關入死牢,這事他絕對要負一定責任,是他隱瞞關鍵線索不報。若非你今日上門,本官至今都不知何義堅寫過的一行短語,誰又能憑空推測寶藏的存在。“
胤禟沒被這一段說辭給誆住,倒要問問黃履莊為什麼不上報?
可能是意識到被朋友陷害而心灰意冷;
或是他琢磨出何義堅所寫短語與寶藏相關,在深陷圇圄時警惕心更重,生怕常德府知府見財起意而索性搞滅口。
這種時候不能亂說話。
不說,是一年後等刑部複查了案件再被處決。說錯了話,可能就是立刻被暗殺。
除非找到能夠信任的人。
考察小隊帶了梅文鼎的推薦信。
死牢中,黃履莊可能因為這封信,終是決定說出何義堅鬼鬼祟祟掩蓋的那行可疑短語。
“鄭大人,眼下不是追究誰責任更重。”
胤禟一針見血,“組織人手立刻進入武陵山將凶手緝拿歸案才最重要。”
鄭昆璜深知人在官位是多做多錯,無奈眼前的這位甄玖仗著九阿哥的背景前來翻案,說的理由據說合情合理,真沒辦法推脫了。
“武陵山何其大,豈能是說入山就入山。現在你能指出該往東西南北哪個方向走嗎?”
「究竟誰才是一方父母官?!」
胤禟真是很想把扔到鄭昆璜腦門上。如果凡事都要彆人找線索,這知府鄭昆璜不如彆做了。
此刻,他卻忍住了。
常德府不是京城,哪怕不是借以甄玖之名,而是真的亮出身份,也不得不顧忌強龍壓不住地頭蛇。
鄭知府不需做旁的壞事,隻要搞一個拖字訣,對於緝凶就沒有任何好處。
“鄭大人言之有理,必須明確從何處搜山。”
胤禟以退為進,“我馬上去找線索。一旦有蛛絲馬跡,以大人勤政為民的品格,想必會排除萬難第一時間跟進,對嗎?”
鄭昆璜不能說不跟。他心裡打著鼓,追拆一群想錢想瘋了的庶民,該不會卷入大的麻煩中吧?
胤禟速速離開,對於找到何義堅等人的線索很有信心。
多少有些盲目信任,總覺得四哥出馬,一天之內勢必能有所收獲。
夜晚,齊聚客棧。
武拂衣真就是帶著線索來的。
中午離開良善村,從快從速處理陳大壯賣女兒一事,直奔城內找牙人王麻子。
這就扮成想贖買的好心人,直說聽了張巧丫的悲慘遭遇不忍陳家姐妹分離。反正要買一批新的奴婢,不如就把陳大壯的女兒們都給一起買下。
武拂衣就差把「人傻、錢多、速來」的標語直接貼腦門上了,讓王麻子隨意開個價。
王麻子見了,先是抱歉說甄少爺遲來一步。
陳大妞已經給人買走,六天前已經上了馬車,其餘三姐妹倒還在常德府城。
另外,他主動提議帶路去城郊院子瞧一瞧,那裡住著好些男女老少,想買哪種人總能找到合適的。
“瞌睡送枕頭,我正要找出王麻子是否暗中做略賣人口的勾當,他把證據給主動送到麵前了。”
武拂衣當即抓住機會去往城郊院子。隻需麵對麵瞧過那些被販賣的人群,那能發現異常情況。
自賣自身與被拐賣,這兩撥人的精神麵貌必有差彆。
“當我提出疑惑後,王麻子親口承認有一部分奴仆來路不乾淨。但他毫無畏懼,反而洋洋得意,自稱「上頭有人」。”
武拂衣卻也不知是否她飾演的純良大主顧形象過於生動逼真,叫王麻子敢直接承認暗中做著拐賣人口的勾當。
或是這廝在常德府經營牙行十年,自詡把黑白兩道都給打通了,言談舉止裡多了幾分輕狂。
“王麻子甚至拿出一隻鼻煙壺證明所言不虛。”
武拂衣看得清楚,“那是禦製鎏金琺琅鼻煙壺,工藝與落款確實是從內務府造辦處流出來的。”
在湖南常德府,一包姑蘇來的粽子糖很少見,一隻從京城來的禦製鼻煙壺就更加罕見。這意味著王麻子確有依仗,他在京城內有靠山。
“好家夥!”
胤禟聽了陳大壯不要臉的賣女行為,又聽聞中間商王麻子仗勢欺人,隱約覺得觸碰到了一條大魚。
“四哥,王麻子背後會是誰呢?”
武拂衣輕輕搖頭,任憑王麻子再怎麼把她當成人傻土財主,也不可能再初次見麵就透露那般重要消息。
“當務之急,將王麻子為首的團夥儘數控製起來。計劃趕不上變化,原先不欲在湖廣暴露行蹤,隻叫你去找鄭知府。但現在不得不暴露身份,因為必須直接聯絡湖廣總督石文晟,並且讓他配合立刻動手。”
湖廣總督,是最高級的封疆大臣之一,轄管湖北與湖南的軍務民政。
今年,石文晟剛剛走馬上任。
他與太子妃父親石文炳是堂兄弟,其祖父石廷柱是曆經努爾哈赤、皇太極、順治三朝的重臣。
鄭昆璜作為一州知府能派人追擊何義堅一眾求寶藏的凶徒,卻無力一網打儘人販子。何況,從他的辦事態度來看也不夠積極。
之所以要直接聯絡石文晟,也是因為王麻子處打探出一個消息。
陳家大女兒已經被賣走,是送到江南去,走的路線從湖南常德府北上入湖北荊州。
這樣一來就跨了省,而非法販賣的路線多采取這般從快跨省的操作,目的就是避開地方官追查。
比如說湖南有官員想要打擊拐賣,但被拐者已經轉移到湖北,那就需要兩省協作。
同省之內兩府協作都有各種各樣的困難,更不提出了省讓協作稽查難度直線飆升。
此時就要找一個人了,同時管理湖北與湖南的湖廣總督。
當然,朝廷也不會讓總督一家獨大,在湖北、湖南分彆派出巡撫,正是一種權力製衡。
這些拐賣團夥,王麻子表現出上頭有人,那人就在京城。
有了保..護傘,他在湘西表麵經營合規的牙行生意,實則進行非法拐賣人口。為了應對地方官追查,連跨省轉移都搞出來了。
如果不能行雷霆之事,同時在湖南與湖北境內雙麵夾擊,恐怕人販子團夥收到消息就會立刻逃竄。
根據大清律,人口拐賣是重罪。
被拐者若是被充作奴仆,犯罪團夥不分主從或是有沒有完成交易,都是杖一百、流放三千裡。
被拐者如是賣做妻妾或給人做孩子,犯罪者杖打一百,徒刑三年。
販賣過程中,被拐者反抗而被罪犯所傷害,這些罪犯就會被判處絞刑與斬首。
從實際情況來看,被打一百杖之後能活下來的人很少。即便僥幸存活,也受不住流放一千裡或是三年牢獄。
換言之,拐子們隻要被抓了判罪,基本就是各種意義上的死刑了。
雖然刑法嚴酷,也難免屢禁不止這一惡行。官員之間缺乏高效協作,增大了打擊犯罪的難度。
武拂衣既然看到這一弊端,不會讓王麻子團夥能借此脫逃。
石文晟位高權重,而又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這一把圍剿非法人口買賣的火,他想或不想都得現在就放了。
世間事,因果相纏,環環相扣,相互影響。
儘快攔下運送陳大妞的人販運輸隊,才能獲知入山取寶一行凶徒的方位,因為她極有可能知道關鍵的口訣。
武拂衣先贖回陳家另外三個女孩,從她們口中獲知一條線索。
張巧丫被殺,極有可能是一箭雙雕。
一方麵,用她的被害來嫁禍陷害黃履莊,將寶藏圖變成秘密。另外,也是因為她不小心聽到了陽春子與何義堅的談話。
在瓜縣,胤禛帶著溫憲、茉雅琪扮成了道士。
打著學習前輩陽春子驅鬼經驗的旗號,成功避人耳目進入了所謂鬨鬼廢棄瓜田。
瓜縣之所以叫瓜縣,因為曾經這裡大麵積種植西瓜。
說是曾經,那片瓜田在六十年前荒廢了,起因就是厲鬼凶猛。
一個甲子前,七月鬼門大開。
厲鬼們跑出來為禍人間,種瓜者的頭被給砍了下來,人頭滾入瓜田而怨氣叢生。
自打那以後就有了傳言,地裡有多少隻西瓜全部會變成人頭。誰種瓜,他的親朋好友就會陪著一起人頭落地。
恐怖詛咒讓瓜田荒廢了。在瓜縣人的口耳相傳中,誰都不再靠近那片土地。
陽春子打著驅鬼的旗號來到瓜縣。
說是一個甲子過去,怨靈們又要破土而出,必須立刻鎮壓,這就給做了三天法事。
胤禛檢查了整片廢棄瓜田,發現有幾處的土質鬆散是被翻動過。
終在其中一處發現了掩埋起來的地洞入口。
地洞是人工開鑿,每次進出隻能供人單獨通行。下方的土洞不算大,隻放了十八塊石碑。每塊石碑被劃分成九小塊,上麵是打亂順序的地圖。
情況明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