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深,這座城市還在外麵的人就越少。除了夜宵攤上有幾桌客人,熱火朝天的喝酒吃鍋子,夜宵攤以外地方基本連行人都沒有了,門店一一打烊。
喬嘉一路走、一路走,也沒有目的地。上一次宋燃借口他舅舅被車軋斷腿,不願意給他一個答複的時候,他也是這樣漫無目的的走,那時候他手裡也捧著紅薯,最後上了一輛公交車……
不同於上一次,這一次他這次手裡捧著紅薯,還拿著半杯溫溫的隻能說喝起來不算涼的奶茶。這個時候也沒有公交車了。
喬嘉往前走,告訴自己,要一直一直往前走,不要回頭。然後他不知不覺的走到了溫馨嘉園的樓盤,這是他真正意識到自己能力的地方,真正生出野心的地方。喬嘉看著整個溫馨嘉園,眼眸陡然深邃了起來。
保安在寒冷的冬夜裡依舊值守著,不過喝著濃茶、旁邊還放著一份報紙。喬嘉走過去的時候,他就推開亭子的門出來,樂嗬嗬的。
“喬嘉!”
喬嘉那時候在這裡上班的時候,偶爾會給他帶包煙帶罐紅牛。兩人是認識的。
喬嘉笑起來,“老王。今天你值夜班啊?”
保安樂嗬嗬的,“是啊。四點多再換老李。這麼晚了,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他上上下下看喬嘉,發現喬嘉沒喝酒沒傷心的樣子就鬆了口氣,以為喬嘉隻是路過這裡。
喬嘉說道:“路過這裡,順便過來看看。”他把手裡的紅薯遞過去一個,“嘗嘗,我吃了一個,味道還行。”
保安也沒客氣伸手接了。他是聽了很多遍喬嘉銷售冠軍的事跡的,於是調侃道:“你不在這裡兼職以後,上哪撈金去呢?”
喬嘉道:“還是在萬順啊,我現在在萬順掛了個副總經理的職,跟宋燃開了“嘉茶”。”喬嘉給他看了看手裡的奶茶。
“嘉茶”那麼火,保安是知道的。
保安詫異的盯著喬嘉,神情有些惴惴,喬嘉要是還隻是在萬順兼職過的學生,他就還能繼續調笑。可現在喬嘉是副總經理,他就有些不知道拿什麼態度麵對他。
喬嘉仿佛沒有察覺保安的變化,保安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他便笑著道:“我進去看看以前我負責的一位客戶的房子裝修,不打擾你值夜班了。”
保安讓開了。喬嘉從人行通道繞了過去。其實,保安不放他進來,才是正確的。畢竟,雖然自己說的是真話,但是也不過是自己的一麵之詞。起碼得問問上麵的領導再做決定。這是對工作負責。萬一他今天不是來看房子,而是打算乾壞事呢?
喬嘉直接朝著那位白先生的169平複試樓走過去。據他的猜測,一般約手工匠人打造家具、擺件、門、屏風……這套房子的裝修沒有一兩年,要想塵埃落定,是不可能的。
而且宋燃那麼聰明的人,肯定是在合理範圍內延長工時,好有機會經常向白先生彙報一下裝修近況,拉近關係。
喬嘉坐電梯上去,那裡門都還沒有裝。實木擺件那麼重,小偷就算是繞過安保,想搬走也是不可能的。喬嘉進去之後大大方方的看。
房子已經裝修了三分之一快到三分之二的階段,低調的奢華感,厚重、貴氣,的確很不錯。喬嘉蹲下來,就著一個還沒拆開的東西的紙皮外盒子上的地址,拍了一張照片。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記下了。
從溫馨嘉園離開後,他就一直沒機會問宋燃在哪裡找的老工匠。總是被這樣或那樣的事情牽絆住,而且那位尾數全是8開賓利的黃先生,要的房子並不好找,他沒那個時間。而現在兩個人的關係又陷入某種冰點,他也不想問了。
湊巧今天過來了溫馨嘉園,他就上來看看。
條條大道通羅馬,方法總比困難多。他現在是要買房子的人了,不知道那位要中西結合又要花團錦簇的園林彆墅的黃先生,找沒找到房子?原來的房子賣沒賣?可以的話,他還是想賺這筆錢。
喬嘉從溫馨嘉園出去之後,在附近找了個賓館入住。也沒洗澡,倒頭睡了。晚上不知不覺走了較長的路,疲乏疲憊,心其實也累。
第二天,喬嘉睡到了日上三竿,他在賓館洗漱之後洗澡洗頭,也沒有衣服換,直接套上了,打了個的士報了昨天記下的地址,結果的士車師傅跟他道:“那地方你得去車站坐車。要麼包車。”
喬嘉:“……”還去不去?
去!隻不過去的車站。一路顛簸,喬嘉都懷疑自己出了省。
喬嘉中間還坐了船,大巴車直接開上巨大的渡船,然後熄火。等車子上滿了,渡船就開始渡河。
等下船、下車之後,他看著青山綿綿碧水悠悠,稻田空曠,房子這裡紮一堆、那裡紮一堆,山腳一片,山上零丁。
喬嘉其實還有些懵了懵,這裡已經是農村了,完全脫離了城市氣息。
喬嘉站在碼頭處,都不知道今天怎麼回城裡去。
不過那是找到木匠師傅以後的事情了,喬嘉開始打聽。那木匠師傅的家很容易就打聽到了,畢竟這年頭吃這碗飯的人少。
碼頭攬生意做客運的摩托車群體裡,有熱心的人冒出頭來,給喬嘉指著:“諾,你看到那個小黑點沒有,誒,對了,就快山頂的那座房,就是老廖家了。”
“摩托車上去,二十五塊。要不要坐?”
喬嘉看著海綿都從皮子裡爆出來的摩托車,殺價:“十五塊?”
“哎喲,那不行,得二十五,我油費都得十五塊!”
喬嘉看著這個身材高高大大全身上下混不吝氣息的男的,“二十?”
“二十五,坐不坐?”
喬嘉不再殺價,點了頭。
“坐穩了,抱緊了!摩托車可沒安全帶,你要是被拋下去,還滾山溝溝裡去了,我可不賠醫藥費。”這男人這麼說。
沒有頭盔,冷風往人脖子裡灌。喬嘉隻覺得風在鑽骨頭,越往山上走,開鑿的山路就越亂石嶙峋越崎嶇越陡峭。摩托車轟隆隆的!有時候衝不上去還往下滑,隻能靠腳刹車!
喬嘉隻覺得驚恐。他想下來走路。
原先還因為自己的性向,不是很想抱住這個男人,可後麵已經嚇到完全忘記這茬事兒了。
山路彎,隻有兩米多寬,旁邊沒有護欄,往下一看就是樹木、亂石、崖壁。簡直能讓恐高症的人心裡喊媽媽。這要滾下去,不用多說,運氣不好就是個終身殘疾,運氣好,脖子也就當場摔斷了。
摩托車開一路,後麵就揚起一路灰塵。開著開著,突突突的,冒黑煙,然後就不動了。喬嘉坐在摩托車後麵,這男人使勁踩了幾下油門,摩托車像個怪獸在吼。可惜還是不動。
“你是傻逼嗎?老子摩托車不動了,你還不下去?要不要老子給你抬上去啊?還不下去給老子推車?!”
喬嘉:“……”
喬嘉下去給他推車,車子發動了幾下,往前一衝,衝上了一個平坡,又不動了,這男的罵罵咧咧的下了摩托車在那裡搗鼓。
山路太陡峭,喬嘉走路都隻能彎腰走。好不容易氣喘籲籲的到了,還沒問上一句這摩托車還能不能修好,結果這人直接來一句:“艸!沒油了!我靠,我就知道今天有什麼事兒好像忘了!”
“原來是忘了加油!”
喬嘉:“……”
“看我乾嘛?忘記加油了而已。媽的,都怪秦狗剩昨晚非要拉著我說白寡婦奶孩子,艸!一時高興喝多了酒!”
喬嘉委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表達自己的心情,他沉吟了兩下,問:“現在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扔這唄,回去拿油啊!”
“要多久?不能打電話叫人給你送油嗎?”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誰給你送?老子兄弟們都在下麵接生意了,都沒時間!”男人一點好語氣都沒有。
喬嘉一向脾氣好,也沒生氣。這要換個人,早就跟對方吵起來了。還有沒有一點服務態度?
喬嘉對他道:“那我給你看著摩托車,你去拿油?”
男人道:“不用,扔這裡。你跟我一起去。”
喬嘉點點頭。於是兩個人開始往上爬山,呼哧呼哧的出氣。爬山,還兩個人,太單調太無聊,總得說兩句話調劑。
“唉,你叫什麼名字啊老板?”他看喬嘉那氣質就是個老板的味兒、有富貴味兒。
“喬嘉。喬木的喬,嘉年的嘉。”喬嘉對給自己姓名這種事也沒什麼防範,國家人口基數太大,同名同姓太多。而且,將來彼此也不會有什麼交集,說了也就說了,對方不圖他什麼,他也沒什麼好讓彆人圖的。
“哦~好名字,你叫我凱哥就行了!”
“……”
這年頭,要臉的總是杠不過不要臉的。
“誒,小嘉,你去老廖家乾嘛?訂棺材嗎?他們家的棺材做得最地道。”凱哥繼續道:“那叫一個舒服,死人躺裡頭絕對不會起來。”
喬嘉心塞,就算不舒服,死人躺裡麵也起不來啊!喬嘉沒搭理他這句話,一本正經的說道:“不是,我就看看家具擺件的訂做。”
“你對廖師傅家很熟悉?”
“熟悉!可熟悉了,就挨著的。說實話,我們那一片,活著的死了的老人,棺材都是老廖家做的。”
“廖師傅除了做這個,就隻做家具擺件這一類的東西嗎?”
“當然不是,他可是個木刻大師,雕梁畫鳳影屏欄杆亭台樓謝各色花窗……隻不過老了,加上現在建築風格全現代化了,隻能在家裡做棺材。”
喬嘉心裡鬆了一口氣,至少這人,是沒找錯的。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說,路程倒也很快縮短,時間也很快過去。喬嘉發現,要不是有人帶路,還真不行。這山從外麵看,一個整體,好像沒什麼複雜的。可進來之後,身處其中,就發現好多岔路。岔路那邊也是有人家的。
走了足足兩個小時,才終於到了老廖家。這個占喬嘉便宜讓喊凱哥的男的,帶著他上門。沒有籬笆沒有圍牆院門什麼的,就一個大坪地,到了就看到全貌。
房子全木的。
坪地上擺著很多木頭,一個頭發灰白色的老漢,穿著爛了幾個洞露棉花的軍大衣,叼著紙卷的煙,正在刨木頭。
大黃狗叫了起來,老漢抬起頭,含著煙皺著眉,瞪著凱哥。目光又落在了喬嘉身上,心裡有計量:生意來了。
“又出去鬼混,一天天的啥啥正事都不乾!去!叫你媽回來,家裡來客了彆在秦婆子家裡打撲克!”
凱哥應了聲,“爸!你彆在外人麵前念叨我!我摩托車沒油了,走回來的,熱死了!累死了!讓我喝口水先!”
喬嘉目瞪口呆,感情好,這凱哥就是廖師傅兒子。喬嘉跟廖師傅打了聲招呼問了聲好,廖師傅隻應了一聲,就忙著刨木頭了。
廖凱看出來喬嘉的心裡想法,來了一句:“彆賴啊,一半路程,十八塊。”廖凱伸手要錢。喬嘉隻有二十的,沒有零錢。廖凱伸手接過去,說:“帶路費一起,二十,不找了啊。”
喬嘉:“你經常這樣嗎?”
廖凱:“昂,怎麼啦?我跟你講,我初中的時候就靠這個當上了老大,上網的費用都是我包的。”
喬嘉徹底無言以對,他隻能詛咒他:“希望你下次摩托車沒油的時候,拿油回去還能在原地見著你的摩托車。”他都想等會兒下山的時候走快點,然後把廖凱摩托車給推山坡下去。太氣人了!
廖凱卻愣住了,隨即恍然大悟,嘴裡罵罵咧咧:“艸!老子就說怎麼每次拿油回去,老子的車就倒地上,還以為刹車沒停好。靠,都是些什麼狗東西?老子這年頭賺二十塊容易嗎?”
廖凱邊罵邊扯了一把喬嘉,帶他進屋去了,喬嘉還想跟廖師傅打聽事情,廖凱道:“等會兒再去,老頭子忙木活的時候誰去打擾他,他要罵娘的!”
喬嘉隻能做罷。
廖凱領著喬嘉到廚房。廚房裡有從山裡接下來的水,沁涼沁涼的還很甜。他直接拿碗給喬嘉裝了一碗,遞給他。自己用手捧水喝。
喬嘉:“所以,你的摩托車到底有油沒油?”
廖凱:“既然被你發現了,那我就不瞞你,今天是真沒油。不過以前是有的。你也知道我們這裡有輪渡,碼頭上一下午能接十幾趟。上午這段時間就沒什麼人,我剛好開個小半路程就停了,又省油又能宰客,還能回家吃我媽做的飯。我跟你說,我媽做飯可好吃了。”
喬嘉明白了,這是故意的,一箭三雕!厲害了我的凱哥。這人要是成了大老板,肯定是個大奸商。
喬嘉捧著水喝了之後,把碗放在旁邊的櫃子上。廖凱問:“你中午在我們這裡吃飯嗎?走地雞兩百,鴨子一百四,溪水魚五十,兔子、麅子、獐子……都一百二一盤。青菜就不收錢了。”
喬嘉小尾指微微的彈動了一下,麵上表情如常,他甚至笑了笑,說道:“隨便整點菜,我不挑食的。”然後,他拿出皮夾子給了六百塊,裡麵就沒錢了。
廖凱眼睛錨了下,發現就隻有一張十塊的了,退了張一百的給他。把錢一揣,去雞圈捉雞去了。
喬嘉忍不住笑了笑。
喬嘉跟著看他忙碌,殺雞殺魚,洗菜,淘米煮飯。然後廖凱去喊了他媽回來剁菜炒菜。
大山裡不缺柴,火旺,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