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九娘一聽靜心齋那裡婢女來傳話,說十娘去了陶然居便知要糟。
可十娘畢竟不是她,且被捏在朝霞郡主手裡的也不是她阿娘,做女兒的想弄清楚生母境況如何,這是天經地義之事,她卻是不宜多做阻擾。
果不其然,待她沐了浴準備安歇之時,如花來了。
是十娘派她前來的,就隻有一句話,說是阿爹變了。九娘又細細問了如花整個過程,才明白內裡情形。
原來正如九娘所想,十娘的行舉有些倉促,可這種急躁的心態卻是可以理解的,畢竟朝霞郡主劣跡斑斑,又有之前兩人避禍出去。蕭十娘是離開了,可是韓雲娘還在這府裡,十娘本就擔憂朝霞郡主會不會拿韓雲娘出氣。這番回來,她沒有見到自己阿娘,又獲知韓雲娘被挪去了崇月閣,更是讓她的心仿若架在火上烤,所以會去求助蕭杭是可以想到的。
去了陶然居,一番哭訴,蕭杭倒也顯得怒氣騰騰。可去了一趟崇月閣回來,卻是將等在陶然居的十娘訓斥了一頓。其實倒也算不上訓斥,隻是言語有些嚴厲,可蕭杭素來對十娘不錯,這番嚴厲的言辭卻不亞於驚天大變。
十娘得償所願,卻心中惶惶阿爹的轉變,才會有派如花前來翠雲閣這番行舉。
這一切並不是如花所講,不過是九娘根據如花所講的一些隻字片語拚湊出來的,雖不中,亦不遠矣,大抵是還原了整個事情過程。
從今日見到朝霞郡主的情形,加上這整件事來看,朝霞郡主確實變了許多,至少她的這種轉變似乎改變了蕭杭對她的一向觀感。
事情越來越棘手了,這輩子有些事與上輩子所差甚多,上輩子的朝霞郡主哪怕是到了死,也是從未改變過的。且上輩子並沒有六郎的誕生,這才是九娘忌諱莫深的緣故。
九娘對如花交代了幾句,大抵是讓她回去多安撫十娘之言,讓十娘不要妄動,靜待後續發展。
如今境況不明,也隻能看看後續發展,才能有個頭緒了。
*
次日,九娘和十娘兩人先去了安榮院請安,再去崇月閣。
請了安之後,朝霞郡主麵色有些惱怒的將昨日對蕭杭之言,又重複了一遍。大抵就是訓斥十娘不該越過自己,有挑撥之嫌的話語。
十娘被訓得灰頭土臉,卻隻能默默接受。從大義上來看,她昨日之舉確實有些失當,朝霞郡主捏著這點訓斥她也是可以說得過去的。
一番訓斥過後,朝霞郡主倒也沒有趁機懲治十娘,而是讓人帶其去看韓雲娘。九娘也想探探究竟,便同十娘一起去了。
韓雲娘如今住在崇月閣後方的一處小跨院裡,院子不大,正房不過三間,但環境頗為雅致。一路行來,隻見雕梁畫棟富麗堂皇,這是朝霞郡主一貫的風格,崇月閣素來比旁的院子要華麗一些。
進了屋內,婢女仆婦有數人侍候,一應擺設物具儘皆上等,可以看出韓雲娘住在此處待遇也是不錯的。到了內室,韓雲娘正躺在榻上,麵色蒼白,形容枯瘦。這個本就單薄的女人,如今仿若隻剩了一把骨頭。即使是十娘兩人進來,她也沒有感覺到,直到有婢女上前輕喚,她才睜開雙眼。
“阿娘——”
十娘衝到榻邊,撲通一聲跪在那裡,握著韓雲娘的手便嚎嚎大哭。
“玉兒,是玉兒回來了嗎?”
“阿娘,是玉兒,玉兒回來了。”
韓雲娘在婢女的扶持下,靠坐了起來,也是淚眼模糊,泣不成聲。
“……你怎麼回來了……不過也是該回來了……”
母女二人對著哭了一陣,才好不容易止住。
“阿娘,你這兩年過得好嗎?怎麼瘦得如此厲害,還有你的病,到底是怎麼回事?”
韓雲娘眼神閃爍了一下,而後笑著道:“阿娘很好,郡主待阿娘很是關心,見我病了,便將我挪來這裡精心調養……阿娘這病……其實沒什麼的,大夫說好生調養便好了。”
是嗎?
看著一旁垂首站著的幾名婢女,十娘將這個疑問咽回了肚子裡。
似乎看出了女兒的猶豫,韓雲娘握著十娘的手,道:“你不用擔心阿娘,阿娘在這裡很好,隻要你好好的,阿娘便放心了。”
母女之間又絮語了一番,便有婢女上前說韓雲娘如今不能勞累費神,大夫交代要多多休息。十娘隻得依依不舍的離開,韓雲娘笑著目送女兒離去。
九娘和十娘離開崇月閣,回去的路上兩人非常沉默。
如今這幅情形,是個人便能看出裡頭的端倪,養病是假的,精心侍候也是假的,這些都是做給蕭杭看的,順便將十娘的軟肋捏在手裡,日後對她予取予求。
“九姐,我阿娘以前雖然瘦弱,但身體卻是很好的。”
一直到了翠雲閣,沉默良久的十娘才如此說道。這句話是一字一句蹦出來的,她緊緊的握住雙拳,哪怕指甲刺破了掌心都不自覺。
“我知曉。”九娘的聲音中有著輕歎。
她雖不明了上輩子情形如何,但大抵不過如此。
事情繞了一個彎,似乎再度回到了原來的軌跡,上輩子朝霞郡主不也是捏著韓雲娘讓蕭玉與自己作對的?難道這輩子,舊事還會重演?在兩人有了近三年的情義之後,不得不為彼此的在乎,而重新變成敵對的姿態?
九娘深深的看了十娘一眼,可惜十娘隻顧沉浸在自己思緒當中,並沒有注意到這一切。
*
關於府中對自己等人是如何安排,蕭九娘並不知曉。
不過朝霞郡主那邊招數,已經絡繹不絕展開了。這兩日翠雲閣多了一個不速之客,那就是小囡。
每日小囡都會來翠雲閣一趟,求見九娘,隻可惜九娘並未見她。
從蘭陵歸來,麵對的便是這一出又一出,可能是在蘭陵的悠閒日子過久了,九娘心中產生了一種厭惡感。也可能是這輩子的情形畢竟與上輩子不一樣,她突然竟討厭這種敷衍起來。
她不想去敷衍,也懶得去做戲。不見就是不見,旁人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去吧。
隨著一日日小囡屢屢到翠雲閣來,卻總是含著淚而返,漸漸府裡開始流言四起。
上下俱是議論紛紛,說九娘子絲毫沒有姐妹情義,不過是自己親妹妹身份低賤,不過是自己有個縣主的爵位,便對其視如敝屣。相反,一直給人感覺刁蠻任性的六娘子有一副赤子之心,將小囡日日帶在身邊,視如姐妹。甚至連朝霞郡主都得到了一些讚譽,說郡主仁慈,隻可惜有的人不領情。
府中許多人都聽到了這些流言,隻可惜忌諱莫深,不做表態。
不久,這流言便傳到了蕭杭耳裡。
蕭杭本是不信,一日見到從翠雲閣無功而返的小囡。小囡驚慌萬分,本是想做遮掩,卻是被身旁婢女說漏了嘴,引起蕭杭滔天怒火。
蕭杭當即便來到了翠雲閣,質問九娘。
九娘並不訝異這種情形,早在流言傳起來之前,她便有這種預感。
所謂的後宅陰私大多如此,做戲、誤導、推波助瀾,然後自會有人跳出來。而這跳出來的人,才是最關鍵的。
可九娘不在乎,她不在乎什麼父女之情,她對所謂的父親也沒有期許。她無父無母,沒有親人,這府裡所謂的長輩親人對她來說,也就是一個路人的存在。既然如此,這種手段又怎能傷她?
所謂的傷害,不過是傷心傷身,她天性涼薄,所以蕭杭誤解不誤解,她並不在乎。而傷身,不過是借著所謂的‘犯錯’當借口,懲治於她。她身為蕭家的蕭九娘,又是聖上欽封的懿榮縣主,她就等著看是否有人敢懲治於她,亦或者是否有人會坐視自己被懲治。
就仿佛她之前對蕭十娘說的那般,隻要你自身所含的價值夠大,分量夠重,旁人就會忌憚,就會權衡。
對於蕭杭的質問,九娘選擇了實話實說。
不想見,就是這麼一句話。
九娘覺得自己是實話實說,但在蕭杭的眼裡就是死不悔改了。
對於這個女兒,蕭杭十分陌生,可以說九娘長到這麼大,父女兩人之間所說的話語屈指可數。
怒視著眼前這雙平靜的眼睛,蕭杭心中的惱怒不知怎麼就僵住了,仍舊存在,卻是不知該如何持續下去。
就在這時,一名婢女匆匆而來,卻是安榮院裡安國公夫人身旁的婢女,說是老夫人請五郎君過去說話。
一場父女之間的對持就這樣被打斷,蕭杭麵容僵硬的丟下一句讓九娘好好反省,便隨那婢女離去了。
而令翠雲閣眾婢女驚疑的是,被訓斥的九娘子並沒有絲毫傷心難過的模樣,反而是一臉的笑意。
所以說她這個聖上欽封的懿榮縣主還是挺值錢的嘛,隻要蕭家舍不得放棄她這個懿榮縣主,便不會讓‘忤逆’這種事情發生,因為隻要是一點不好的風聲傳出去,便會有汙她的名聲。
一個名聲有汙之人,又怎麼對得起她的身價。
也許這背後還有楚王的在裡頭的作用,不知怎麼,九娘竟有這種強烈的預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