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穿了一身裁剪合身的藍綢錦袍,衣襟和窄袖口處是更深一色的寶藍色織錦騰雲繡紋,那隻正端著茶盞的修長大掌拇指上帶了一個嵌藍寶戒指,襯得大掌更是白若凝脂,一頭烏發全數攏在頭頂,用三指寬的碧玉發冠扣住。
楚王有一身好皮囊,平常於外人眼前呈現或是尊貴,或者冷硬,卻極少會如此華麗雍容。
是的,華麗雍容。
這種詞語本不該用來形容一名男子,但此時九娘見了楚王這身打扮,滿腦海都是這種感覺,眼中更是閃過一抹驚豔之色。須臾眩暈之後,方是清明,這種經曆九娘兩輩子加起來都不少,自是未顯露於外。
“表哥——”九娘的聲音中略帶了一絲遲疑。
楚王抬眼望向她,點點頭,一貫淡漠的臉龐之上並未有其他情緒,他放下手中的茶盞,道:“走吧。”
“去哪兒?”
“出城。”
一直到坐上了馬車,九娘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太明白自己出現在楚王府,會給楚王帶來什麼樣的麻煩,可他卻是不置一詞,仿若這件事很是平常。九娘實在摸不清楚王到底是如何想,可給人添了麻煩,她內心也是有些忐忑與複雜的。
“表哥——”
楚王輕嗯了一聲,音調微微上揚,代表著詢問之意。
九娘想從他臉上找出些東西來,可楚王素來淡漠的神態實在有些不配合,九娘心中有些氣餒,也有些莫名的委屈,囁嚅道:“表哥,我給你添麻煩了,我不該來的,可是……”
她將今早的遭遇悉數講了一番。
“無妨。”
……
這聲‘無妨’清淡無比,卻在九娘心中引起了驚濤駭浪。
一股莫名的情緒由心中升起,直至喉嚨處,竟讓九娘感覺到自己的嘴唇略微有些發抖。這是從未有過的情緒,九娘猛地一下垂下頭去,不想讓楚王看見自己臉上的異樣之色。
早說了九娘素來聰慧,她又怎麼會不明白楚王這聲‘無妨’背後所包含的意思呢?曾經,九娘非常痛恨自己所背負的這個‘蕭’姓,若是能夠讓她選擇,她寧願出生在一個庶民農戶之家中,無須富貴,隻要有父有母,全家和樂。
可九娘也清楚這是一種奢望,從她出生的那一刻,她的命運便早已注定,注定沉淪在無儘麻煩之中。
上輩子經曆了那麼那麼多,哪怕她背靠著楚王這座大山,也從未有一人為她遮風避雨過,暴風驟雨她從來一個人扛,也因此養成了她從來將所有人屏蔽在自身之外的秉性。
哪怕是對自己的親妹妹,她事事安排周全,給其需要的一切東西,卻從不與之交心。甚至王四郎,上輩子作為夫妻,她說什麼做什麼也是從不屑於去解釋的,她覺得是對了,便去做。上輩子鬨成那副樣子,又何嘗不是有她的性格在內,她也許機敏聰慧,卻也有自己的傲氣的,解釋不聽,便不再解釋了,也因此夫妻之間越行越遠。
包括對於楚王這個靠山,她也許狗腿子也許滿臉奉承之色,其實內心也是非常清明的。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要得到什麼,總要付出應有的代價,這是她上輩子所有經曆的總結。所以對於楚王的給予,她從來全力以赴給予回報,這也是為何後來毒女提出那種要求,楚王明明沒有說什麼,她卻主動前去。
說是挾恩圖報,其實何嘗不是一種‘我不願欠你的’的劃清界限。九娘天性涼薄,隻可惜很少有人能透過本相看透這一切。
重生回來,這輩子與上輩子有太多太多的不同,最大的不同便是楚王變了,上輩子冷硬淡漠狠心腸的楚王,這輩子雖掛著同一張臉皮,卻是變了太多,難道真是那次的‘救命之恩’的影響?
九娘每次都用這個理由來說服自己,可這個借口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無稽之談,楚王可從來不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
馬車緩緩前行,車中的九娘卻是難得的滿心茫然。
*
孟嫦曦比蕭九娘晚到一步。
她屢屢上門,卻是屢屢被拒,後楚王犯了錯,被承元帝罰閉門思過,才歇下了上門之舉。
之後楚王被解禁,她又故態複萌,到底因為是背著家中之舉,也不敢太過過格,隻來了兩三次。
這次她方到楚王府大門,便看到了蕭家的馬車,婢女前去門房遞了拜帖,她本人則是坐在車上望著那標記著蕭家徽記的馬車。不多時,便見有人出來迎人,九娘雖是裹著披風,到底是讓孟嫦曦看了清楚。
蕭九娘?
她怎麼會來這裡?!
思緒之間,那一眾人已經大搖大擺的入了楚王府。孟嫦曦銀牙暗咬,內心焦急的等待婢女的回話。這次楚王定然在府中,若不然蕭九娘也不可能被放進去,隻可惜婢女回來卻是沮喪說,楚王殿下忙於公務——
不見!
孟嫦曦當場扔了手中的暖爐,可她也不可能去楚王府門前大鬨,各種情緒滋生,讓坐在車中的她,絕美的小臉兒上一片猙獰之色。
就在這之際,從王府側門又駛出幾輛馬車來,孟嫦曦隻是眺眼一看,便看到了楚王的車架。
“楚王哥哥……”
她撩起車簾,屈身探出輕聲呼喚,回應她的卻是一眾車馬絕塵而去。
寒風凜凜,不知何時竟又飄起細碎的雪花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