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了雨,又受了傷,九娘夜裡便發起熱來。
劉太醫自被請來後,便一直未走,煙雨閣中燈火通明,服侍的婢女們進進出出,一副十分忙碌的景象。
各種方法都試過了,可是依舊退不下來熱,九娘受傷太重,甚至到了連藥都咽不下去的地步。無法,隻能一遍又一遍的命人熬來藥與她喝,折騰的人仰馬翻。
暗褐色的藥順著嘴角蜿蜒而下,負責喂藥的婢女再也承受不住一旁噬人的目光,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楚王麵色暗沉,“拿來給我。”
婢女抖著手將藥碗捧給了楚王,一旁有內侍推動著楚王所坐的輪椅,將他推至榻旁。
九娘此時雙目緊閉,精致的小臉不見慣常的白潔無暇,而是燒得滿臉通紅。眉心微微蹙著,似乎正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楚王從婢女手裡接過包成繭狀的九娘,仰首飲了一口碗中的藥,之後小心的附了過去,兩唇相交,將藥慢慢哺入她的口中。
良久,一碗藥才喝完,楚王用拇指將其唇邊的藥漬抹了去,才將人又放回榻上。婢女替九娘小心的蓋好被子,又敷了一塊冰鎮過得帕子在其額頭之上。
室中終於恢複了靜謐,楚王一直坐在榻旁,沉著臉,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不時有婢女上前給九娘更換額上的帕子,時間靜悄悄的滑過。
不知過去了多久,常順又出現在楚王的身後。
“殿下,已經問出來了,下毒手的是昌平公主的人。”
楚王沒有說話。
身後,常順也一臉複雜的模樣。
其實九娘受伏殺,罪魁禍首並不難猜,一個不常出門的貴女能得罪什麼人,左不過就是那幾個。
罪魁禍首是昌平公主並不意外,畢竟朝霞郡主母女兩人才吃了一個那麼大的悶虧,這母女二人從來睚眥必報,尤其昌平公主心狠手辣是眾所皆知的。
隻是知道這個結果後,反而讓人打心底的升起一股茫然感。
畢竟,昌平公主乃是楚王的姑母,即使他與這個姑母並不親近,但想要給九娘報仇,就沒有是其他人那麼方便了。尤其,昌平公主還有承元帝這個親哥哥,哪怕是看承元帝的麵子,楚王也不適宜妄動。
而且,這昌平公主雖平日裡總是一副蠻橫仗勢欺人的模樣,但有點眼界的都知曉這隻是張麵具。實際上此人八麵玲瓏左右逢源,沒少在成王趙王幾個身上下功夫,身後所牽扯的勢力也甚多,實在是個令人棘手的對象。
“殿下,這可如何是好?”
“一個昌平公主就讓你怕了?”楚王哼道。
常順慌忙搖頭,“不是,可……”
楚王又怎麼會不明白常順心中的顧慮的呢,他很明白,他甚至知道一旦動了昌平公主,就會打破持續很久的平衡。若是其他事,他大可暫且放放,日後少不了懲治對方的時候。身在皇家,看似權勢滔天,實則極少會有人使用雷霆手段,顧忌得太多,當麵撕破臉的反而很少,大多都是麵上和風細雨,暗地裡各種手段將其置諸死地。
可這次楚王不想和風細雨了,他的心中此時潛藏著一股邪火,尤其見九娘熱一直退不下去,且受傷那麼嚴重的,他就想把罪魁禍首全都給撕碎了……
楚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良久,道:“當年圍場太子受到伏擊,這昌平公主雖不是主使人,但也摻和在其中。本王記得當時什麼都沒有查出來,那些死士身上任何疑點都無,僅有的一處共同點,就是身上都有一處烙印。這麼多年了,那樁案子也一直都是無頭公案,雖大家心裡都有數是誰做下的,但父皇那邊不提,其他人自然樂得裝糊塗。”
常順靜靜的聽著,不明白楚王為何會突然提起這個。
楚王手指叩擊輪椅扶手,“這種時候,想必發生了什麼都不足以讓父皇側目,既然如此,咱們索性給她加點東西進去。”
昌平公主確實是承元帝的親妹妹不假,但若是與承元帝的心頭寶太子撞上,再親的妹妹估計也要退避三舍吧。
“殿下的意思是?”
“剩下的那個人不用留了,找人給他們做上烙印,將屍體送往大理寺報案,欽封的縣主在長安大街上受到伏殺,這該是多麼令人驚悚的事情。”
常順直接啞了,目露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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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大雨足足下了半天一夜,待次日天空放晴,所有人都不禁露出幾分喜色來。
唯獨大理寺那邊不見半分喜色,大半夜裡楚王府來人報案,將大理寺卿及少卿幾位大人俱都連夜從府上請來了。
幾乎連抱怨的機會都不給他們,很快他們就被一個消息給驚呆了——
懿榮縣主蕭家九娘昨日於務本坊被人當街阻殺,身受重傷,至今昏迷不醒。
這個消息實在令人震驚,若隻是九娘,還不足以讓人慎重待之。可案是楚王府報來的,同時帶來了幾具屍首,就不得不讓他們慎重待之了。
大理寺連夜查案,次日一大早,待早朝過後,大理寺卿彭旭便匆匆求見了承元帝。
龍案後,承元帝一臉震驚。
“愛卿所言,可是真的?”
彭旭拱了拱手,道:“臣不敢妄言,昨日臣命人檢查那幾名歹徒的屍首,從衣衫到所持兵器甚至連其身上的傷勢,都未能發現任何端倪。僅有一處,這些人於腳底的部位都有一處極為細小的烙印。當年太子受刺一案是由臣帶著人查的,所以臣對此烙印印象極為深刻,得知以後便急忙前來稟報陛下。”
承元帝麵色暗沉了下來,瞳孔緊縮成針芒狀,“此事可有泄露出去?”
彭旭搖了搖頭,“臣發現這項端倪之後,便吩咐了下去,此事如今除了臣及臣的一名屬下,以及查驗屍體的那名仵作,並無其他人知曉。”
“很好,此事不要張揚出去,低調的查,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誰向天借了膽子!”
“是。”
*
混混沌沌中,九娘感覺自己一直在熱浪中沉沉浮浮。
熱,好熱……
又感覺滿腔滿鼻都是苦澀的味道……
她想掙開這種苦澀,可是怎麼也躲不開,偶爾又會感覺到一種冰涼的舒適感,這種冰涼讓她感覺極為舒服。好不容易感覺到那麼不熱了,九娘才沉沉睡去……
待九娘再次醒來,是被一股濃烈的苦澀給苦醒的,她有些茫然,隻能愣愣的接受迎麵而來的狂風驟雨。
有一根軟軟的東西在自己口腔中攪動著,九娘下意識的便用舌尖頂了過去。
好苦,走開!
哪知那根軟軟的東西攪動得更加猛烈了,甚至吸上了她的粉舌。九娘吃力的睜開眼皮,就看見楚王高挺的鼻梁,與他晦暗的眼色中的那絲驚喜……
大掌撫上了她的後頸,輕輕的揉捏著,讓九娘覺得極為舒適。鼻尖、舌尖、唇瓣,所有觀感都聚集在頭部以上的位置,讓九娘頓時又混沌了起來……
“醒了?”聲音低啞得嚇人。
九娘這才恍惚過來,沒想到自己甫一睜開眼,麵對的就是這樣的情形,她不禁翻了楚王一個白眼。
一聲低低的笑後,楚王拿起榻旁的小金鈴晃動兩下,就有下人進來了。
“去請劉太醫過來,服侍本王起身。”
九娘這才發現楚王半臥在她身側,他隻著了一身薄衫,衣襟半敞露出,露出了宛若漢白玉石般結實的胸膛,一頭長發披散在肩後,滿身慵懶之態。
她臉先是一紅,而後才感覺到渾身酸疼酥軟,尤其右肩那處,更是鈍生生的疼。
她不禁一聲低呼。
很快被楚王製住,“彆亂動,你身上有傷。”
九娘這才憶起昏迷之前發生的一切,茫茫的大雨,伏擊的黑衣人,滿手的血……
她的臉色頓時蒼白起來。
很快楚王便被服侍起身了,劉太醫也被請了過來,為九娘把了脈,說了幾句病情已經無礙了,藥繼續喝,肩膀上的傷要小心護養的話,便被人請下去了。
婢女端了一碗藥來給九娘喝,九娘也沒有拒絕,端起來就一飲而儘了。
之後,她急忙卻又帶點忐忑的問道:“大奎和小翠兩人……”
剩下的話,她不敢問下去,因為在她心中已經有了幾分答案。那樣的天氣,那麼危機的形勢,大奎和小翠要想活下來可能性極小……
“受了重傷,如今在府裡養著。”
九娘頓時鬆了一口氣,身子軟了下來。
精神放鬆以後,她才感覺到滿身的疲累,在婢女的服侍下用了一碗稀粥後,便再度陷入黑甜鄉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