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東宮,浩然殿,東暖閣。
太子躺在紫檀雕福壽延綿的躺椅上,身上蓋了一床雪白的狐皮褥子,雙目半闔,似在小憩。地龍燒得暖暖的,不會太熱也不會讓人感覺到冷,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淡淡的藥香味。
其實舉凡是藥的,又哪裡會讓人感覺到香,不過是太子討厭藥味兒,下麵人便費儘心思調製了一種可以祛除藥味兒的薰香,味道不濃也不淡,倒是極為好聞。
福泰悄悄的走了進來,湊到太子身邊,低聲道:“殿下,阮側妃求見。”
“哦?”太子半掀眼簾。
這阮側妃素來深居簡出,但凡不是必要,從來不踏出芙蓉殿半步。為人也柔順知禮,今兒個也是出了蹊蹺,竟然會來求見太子。聽下麵人通報上來,福泰還抬頭望了望外麵的天,確定不是太陽打西麵出來,不過想著處於東宮西麵的和鸞殿,他到底還是有些明白今日阮側妃為何如此破天荒。
太子眸光閃了閃:“讓她進來吧。”
不多時,便聽到一陣衣角摩挲的窸窸窣窣聲,阮靈兒俯身行禮。
“殿下大安。”
“起吧,福泰賜坐。”
一張棉墩子被放在太子腳邊,阮靈兒微微抿了下唇,便提著裙裾去了太子腳邊坐下了。
“殿下最近身子可還好?今兒個天氣不美,外麵下了雪,天比前幾日更冷了,殿下可要萬萬保重身子。”
最近這些日子,太子的身子比以往更弱了,尤其天氣冷了下來,除了偶爾去一趟太子妃所在清然殿,甚少外出。阮靈兒也許久沒有見到過太子了,今日一看,太子又比前段時間清瘦了不少,臉色更是白中泛青,神態萎靡。
阮靈兒偷眼去看太子的側臉。
每次見到這樣的太子,阮靈兒就忍不住一陣心疼泛上心尖兒。她就想不明白了,這麼好的太子,為何上天竟是如此苛責他。若是上天允許的話,她願意將自己的所有陽壽都折給他。
喜歡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阮靈兒並不是很清楚,可當她意識到這一切的時候,它已經存在了。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老鼠,悄悄的隱在暗裡偷了許多東西。她一麵沾沾自喜沉溺在他溫和的嗓音中,一麵又內心愧疚不安日夜不得安眠。
阮靈兒的眼波顫抖了起來,她並不喜歡這種顫抖的感覺,她怕眼中的東西流了出來。
“怎麼今日想起了來看孤?”
阮靈兒抿了抿微微有些顫抖的唇,細聲道:“妾身許久沒有見到殿下了,想著殿下的身子,便不免有些掛念……”
聲音越來越小,直至終於說不下去。她能夠騙得了彆人,卻騙不了自己。
“殿、殿下,九娘她……”
阮靈兒慌忙止住,不敢置信自己說了什麼。明明是這麼告訴香兒的,她也是這麼告訴自己的,卻發現想的時候很容易,做起來卻是很難。
她究竟在乾什麼呢?她有那麼好的心嗎?她困在這一方天地裡,連自保都很困難,她又什麼資格去擔心彆人?
很多時候阮靈兒覺得自己就像是飲鴆止渴,明知道有些行為不可以,卻總是忍不住那麼做著。那些瑣事翻來覆去的講,總有講完的一日,她編不出來新的故事,怎麼也編不出來,太子殿下果然不來看她了。
她的心中有一種很蒼涼的明悟,有時候甚至忍不住會悄悄的妒忌九娘,她想九娘知道這一切嗎,知道殿下對她……後麵那些她是萬萬不敢想下去,因為她知道一旦開了這個口子,她的心會被瘋狂的嫉妒撕碎……
“九娘?你是說蕭家的蕭九娘?”
阮靈兒麵色蒼白,強撐著笑:“是啊,就是她,妾身的好友。”
“她怎麼了?”
阮靈兒低低的埋著腦袋,半響都說不出來話來,太子從上方望她的眼神很奇怪,隱隱有著憐憫又有些憐惜。
太子將視線拉開,投注到福泰身上:“你來說說看。”
福泰彎下腰,很快便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知了太子。
太子隱隱有些喟歎,視線再度投注到阮靈兒身上,“你是擔心她?想來向孤求助?”
阮靈兒緊緊捏著手裡的帕子,用力的點點頭,憋住自己的眼淚。
是的,她是擔心九娘的,她並不是想利用她什麼。
太子溫和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你倒是個好心的,隻是這種事不適宜東宮這邊插手。”
阮靈兒猛地抬起頭來,因為用力太猛,含在眼眶中的淚水迸濺了出來:“殿下,九娘她是個好人,她並不是像外麵所講的那樣。”她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這種行舉有些不妥,又匆忙低下頭來,“以前妾身還沒進東宮之時,她幫了妾身很多……”
太子歎了一口氣,拍了拍阮靈兒蜷在膝上的雙手,“且等等吧,事情並沒有你想得那麼嚴重。”
阮靈兒覺得手上很燙,她猛地一瑟縮,一滴眼淚滑落了下來,滴在了方才太子細瘦的手指僅停留了須臾的地方。
*
雪,開始慢慢的大了起來。
從細碎的雪沫子,到一顆一顆細小的雪子,起開始稀疏,漸漸的密了起來。小翠眯了眯眼睛,幫九娘將頭上的風帽又往下攏了攏。
“王妃,咱們還要等嗎?”
九娘沒有說話,隻是藏在披風下的腰杆不禁的又直了直。
就如同九娘所說,有人比她更急。
蕭皇後一起先打得主意非常明顯,那就是要給九娘一個下馬威。不光是為了外麵那些流言蜚語,也是懲罰她沒將蕭家放在眼中,沒將她這個皇後放在眼中。
她要告訴她不管她去了哪兒,嫁給了誰,她都是蕭家人,都逃不過她手掌心。
但蕭皇後並未打算做太過格,畢竟她是皇後,受萬眾矚目,一言一行都要經得起考量,且她不能將楚王給得罪狠了。這也是為何蕭皇後會一直隱忍不發,直到九娘自己做得太過,才會借機發作。
蕭皇後占著大義,所以讓九娘吃一下苦頭,也是能說過去的。
可如今她卻有一種騎虎難下的感覺。
望著劉貴妃臉上的笑,蕭皇後笑容下隱藏著僵硬。
這一會兒的時間,發生了許多事。女人與女人之間打機鋒,總是那麼看似隨意,實則內裡隱藏著無數刀槍劍棍。蕭皇後借口說正在和劉貴妃說話,讓楚王妃先在外麵候著,劉貴妃就真的開始拉著她說話了。不光是劉貴妃,還有幾個位分或高或低的妃子們,一人一句,軟言溫語,將蕭皇後給高高的架了起來。
劉貴妃趁機敲打了兩個兒媳婦,話裡話外都是拿著蕭皇後的‘深明大義’來說話,話雖是這個話,但話音可不是,讓人放在心裡品味一下,大抵便明白了劉貴妃的意思。
這劉貴妃是想將蕭皇後架起來放在火上烤啊,依附劉貴妃的自然蜂擁而上,想替蕭皇後說上幾句的,無奈身份不夠,且又有劉貴妃這尊大佛杵在那兒,兩人又是說的婆媳經,誰敢不識趣的往上湊,又不是傻了。
和鸞殿裡服侍的宮人,不時走進又走出,雖這些動作並不顯,到底還是納入了有心人的眼底。
就如同之前所說,唱大戲就是要人多熱鬨,有人搭台,有人喝彩,有人起哄,才更顯精彩。
如今這戲台子都給搭起來了,蕭皇後想不往下唱下去都難。
至於怎麼唱?你既然想唱戲,肯定是要唱大家都喜歡聽的,若不然文不對題,甭怪眾人掀了你的戲台子。
碧鳶幾次想插話進去,都被劉貴妃從中給打斷了。
蕭皇後捏著茶盞的手指,緊了又緊,在心中估摸了下時間,覺得站這一會兒時間也沒什麼大不了,遂安下心來又繼續和劉貴妃打機鋒。
碧鳶心中大急,想提醒蕭皇後外麵不光下雪了,且雪勢越來越大,卻根本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她不禁有些氣餒,又想楚王妃身子大概沒那麼弱吧,這雪又不是雨,淋一下也沒什麼的,且那楚王妃也是穿了披風的。
就在這時候,一名宮人急匆匆的跑了進來。
“皇後娘娘,不好了,楚王妃她暈倒了!”
殿中頓時一片嘩然。
*
蕭皇後板著臉將眾人都給遣散了,有那幾個不識趣還想留下來的看熱鬨的,俱都被她斥走。
倒是劉貴妃一改方才親熱的態度,果斷離開了。其實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劉貴妃在宮裡的勢力自來不差,若論耳目聰敏,她也算是其一,自是坐在她寢宮裡便能知曉接下來情形。
蕭皇後不禁有些後悔。
若是方才她便不顧顏麵遣散眾人,想必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做婆母的拿捏一下兒媳婦可以,但把人給拿捏暈了,就不得不讓人驚詫了。且外麵還下著大雪,蕭皇後不禁瞪了和鸞殿一眾宮人內侍一眼,怎麼沒人來告訴她這件事。
她也不想想彆人總要有機會啊,這天氣變化誰能預料的到,且方才殿中那麼多人,總不能進來個人急慌慌的喊外麵下雪了,蕭皇後要給楚王妃一個下馬威,這麼叫喚不是明晃晃的告訴眾人蕭皇後其實沒想乾什麼,隻是個紙老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