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抬眼望了承元帝一眼,“兒臣看父皇精神似乎不錯的樣子,所以兒臣想父皇定無大礙。”
承元帝哼了哼,眼中閃過一抹隱晦的神色,左側身子傳來的陣陣無力感,讓他心中突然有些煩躁。
他不禁又想起那日太子所說的話——
“……兒子無能,辜負父皇栽培多年,如今身心俱殘,後繼無望,自請辭去太子之位,請父皇另選賢良……”
“……兒子知道父皇疼愛兒子,可兒子實在無力承擔,與其事到臨頭被逼退位讓賢,何不瀟灑一些,自動求去。兒子如今彆無所求,隻想常伴父皇身邊好好的活下去……”
承元帝當時很憤怒,同時又感覺有一絲悲涼。他知道太子所言不假,他更清楚其實太子並不是故意想傷他的心,而是事實如此。他從來覺得這世間沒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到的,可現實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又一巴掌……
他的眉皺得更緊了,“既然你喜歡,朕也不攔著你。今天你先回去吧,明日起,朕允許你來紫宸殿侍疾。”
“是。”
*
待楚王回到家中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九娘早就等急了,若不是知曉他在宮裡,還真以為出了什麼事。她服侍楚王褪去了外麵的大氅,又換下了羊皮靴子,之後用熱水暖了手和臉。
“你說父皇隻留了你一個人侍疾?”九娘十分驚訝,道:“他在打什麼注意啊?不會又想玩分化這一套吧?”實在怪不得九娘如此多想,而是承元帝素來幺蛾子多,由不得她不去猜忌。
楚王沒有說話,眼中的光芒卻是頻頻翻滾,似乎在想什麼問題。
良久,楚王出聲道:“先不管他想乾什麼,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你在宮裡可得注意些,這世上最可怕的可不是人有我有,而是我有人無。”
九娘說得確實沒錯,不患寡而患不均,當你有的時候,彆人沒有,那就成了一樁原罪。
現如今,每日讓楚王最為感覺到如坐針氈的時候,就是在趙王成王眼皮子底下被人請入內殿。那種憤恨的目光,恨不得將他的背戳兩個血窟窿,幸好楚王素來是個鎮定自若的,若不然還真不知該如何自處。
楚王每日都很辛苦,一大早入宮,到了天黑宮門快下鑰的時候,才能回來。其實他在紫宸殿裡也沒什麼事可做,頂多就是端茶倒水,喂膳喂藥,要麼就是乾坐著。累倒是不會太累,就是太磨人性子。
且承元帝喜怒無常,臉色時陰時晴的,你根本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心情好,什麼時候心情不好。怪不得人人都說久病之人脾氣都怪,承元帝本身就不是個脾氣好的,這一病後,脾氣更壞了。
以往沒有楚王在的時候,阮榮海首當其衝,如今有了楚王,自然是楚王頂在前麵。幸好楚王素來是個臉冷的,不管承元帝怎麼發脾氣,他似乎都全然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
可你讓外麵人來看,他們都不會這麼看,他們可不覺得侍疾是件什麼多辛苦的事,若是楚王開口和人換,恐怕趙王成王都會前撲後擁的撲上來。
幾個兒子都被擋在外頭,隻見楚王一個,還留他一人侍疾。這種種行舉裡代表的意思,容不得趙王等人不心焦。尤其因為此事,朝中的風向又開始變了,甚至有流言在暗裡流傳,說承元帝要換太子,而下一任太子就是楚王。
也不過隻是半個月的時間,楚王便遭遇了一次馬車打滑,兩次狙殺。幸好楚王早有防備,也算是有驚無險。
承元帝知道這些事後,笑得十分惡意:“如今想朕死的人很多,想你死的人也不少。”
楚王懶得搭理他,眉眼淡淡的。
承元帝看他臉上那塊兒淤青,這塊兒淤青是前日楚王所坐的那輛馬車突然雪地裡打滑,同時馬又受了驚所致,雖楚王身邊有高手保護,但還是把臉撞青了一塊兒。以前承元帝從沒正眼看過這個兒子,如今離近了去看,突然發現這個兒子眉眼竟讓他有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
有些像太子,不,不,而是像那個人。
他和惠兒完全是男女的兩個極端,他長得高大粗壯,而惠兒卻是精致柔美。他的幾個兒子中,以齊王最肖似他,趙王成王取了他高大壯碩的體格,可若是說長得最像她的,除了太子,便是楚王了。
楚王沒有她的血脈,可蝶妃卻與她像了七八成。
想起蝶妃那個與她同樣柔美的女子,承元帝突然心裡煩躁起來,揮手打掉楚王手裡的藥碗,嚷道:“滾滾滾,臉都摔成那樣了,也不知道回去養著,汙了朕的龍眼。”
楚王無語的站了起來,隨手接過內侍遞來的帕子,拭了拭胸前被潑濕的布料,“那兒臣就先告退了,明日再來。”
承元帝哼了一聲,似乎想說什麼,欲言又止,隻是不耐的揮了揮手。
待楚王走到殿門口的時候,後麵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明日將晟兒帶來給朕看看。”
“好。”
*
木木已經一歲半了,說話很流暢,就是走路還有些不穩。
不過如今天氣寒冷,九娘怕他著涼,本就給他穿得厚,小孩子胳膊腿兒都短,又包得跟隻小熊似的,他能走穩當嗎。所以甫一見承元帝的時候,就給他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阮榮海心疼得臉都皺了,趕忙湊過去將胖娃娃拉了起來。
“小皇孫,你沒事吧,有沒有摔疼?”
楚王這個當爹的卻是站在一旁,仿若沒看到似的。木木被阮榮海拉起來還有些愣愣的,不過也沒哭,推開阮榮海的手,繼續自己方才未行完的禮。
他娘昨兒晚上特意教過他了,算是臨時抱佛腳吧,把見人該怎麼說話行禮都教他了。反正這宮裡讓他行禮的人,也就那麼幾個,倒是並不難,木木也記住了。就是他穿得太厚,胳膊腿兒都彎不過來,讓他有些為難啊。
“行了,起來吧。”承元帝看不下去的道,又去斥楚王:“你這個當爹的是怎麼當的,孩子這麼小,就這麼為難他。”
木木偷眼去瞄楚王,見自己爹被訓了居然沒有反抗,他年紀雖小,但還是知曉爹是不喜歡他的,尤其不喜歡他和娘呆在一處,每次他吃奶了,或者鬨著和娘睡,他都會黑著臉訓他。此時見到一個人能訓親爹,親爹還不敢反抗,他頓時覺得這個人好厲害,好親切啊。
於是,木木果斷去了承元帝身邊,就像楚王每次訓他時,他躲到娘身邊一樣。楚王本來還不氣的,一見兒子犯錯後表現出來的小摸樣,頓時臉黑了下來。
承元帝還是第一次看楚王臉黑的樣子,表情十分愉悅,招手讓木木靠近點,問:“你叫什麼名字,知道朕是誰嗎?”
“我叫木木,大名叫穆晟。你是皇爺爺吧。”
承元帝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聰明機靈的小孩子,尤其這麼小,說話就如此順溜,不禁來了興致,“你怎麼知道我是你皇爺爺的?”
他自是不知道這些要歸咎於九娘經常和木木說話的原因,從還在木木繈褓時,她便自言自語和兒子說話,待兒子會說話後,更是將他當做大人一般,所以木木的邏輯思維和言語的流暢度,都是超過同齡的小孩。
“是阿娘教我的,她說明天我會見到一個白胡子老頭,穿黃衣裳的,那就是皇爺爺了。”木木小屁孩,果斷將自己親娘賣了個徹底,
承元帝的臉黑了一瞬,楚王的臉倒是不黑了,嘴角還小弧度的勾了一勾。承元帝抽搐著嘴角道:“那朕要是今天沒穿黃衣裳呢?而是穿藍衣裳或者綠衣裳?”同時瞥了一眼楚王,似乎在說‘你家王妃就是這麼教孩子的’?
“那你就是藍爺爺了唄。”
承元帝一愣,須臾,哈哈大笑了起來。
“你很聰明。”
木木一點都不謙虛的點點小腦袋,頭上虎頭帽子上的小老虎的耳朵,也跟著他的動作一點一點的。“我阿娘也是這麼說的。”
承元帝笑得更加愉悅了,瞥了楚王一眼,“比你爹聰明多了。”
這麼小點點的都會討好哄人開心了,這大的卻一點都沒學會,梯子都給遞了,他硬是不順著爬上來,還要讓他費儘心機的將小的弄過來。
木木側首看看自己的親爹,胖乎乎的小臉上滿是為難,猶豫半響還是道:“可阿娘說我沒阿爹聰明,阿娘說阿爹是世間最聰明厲害的人。”
羞羞臉,秀恩愛被兒子揭穿了。
承元帝笑得有些怪,阮榮海憋得滿臉通紅,楚王倒還是一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模樣,但若仔細觀察,就能發現他耳根子後麵紅了一片。
楚王有些惱羞成怒的蹙起眉,對木木道:“快過來,你皇祖父龍體不適,你彆打攪他。”
承元帝拉著小胖孩兒不丟,嚷道:“你成日裡的冷著一張臉,朕看著就煩,晟兒比你聽話多了,讓他在這裡陪朕。”
楚王自然不能說不,隻能點頭應下。
於是,繼楚王博得承元帝的青眼後,楚王府的長子更是得承元帝另眼相看。日日伴其身側,承元帝每隔幾日都會召一二朝臣問問朝堂上的事,已經有不少朝臣在承元帝身邊見過這個年紀不大卻十分聰明的小皇孫了。
之前因小皇孫過繼之事鬨得沸沸揚揚,最後此事無疾而終,如今承元帝臥病在床,僅留了楚王和其子在身邊侍候。這一切行舉裡的含義,都不得不令人深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