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所造的水池中煙氣繚繞,一角處的鎏金龍頭口中,正汩汩流淌出冒著白煙的熱水,光滑可鑒的玉石壁上凝著密密麻麻的水珠,時不時滴落一滴下來。
池中,隻有一道人影獨自潛坐在水中,蜿蜒披散的黑色長發,其下是寬闊的肩背,精壯而流暢的肌肉線條,濃鬱的黑襯著耀目的白,絕美與精壯的完美結合。
此時,他靜靜的靠坐在池畔,一動也不動,就像是睡著了也似。
“陛下,奴婢給您送茶來了。”
門外,悄悄走進來一名粉衫翠裙的宮人,手裡端著描金托盤,上麵放著一盞茶。她生得粉麵朱唇,嬌豔如花,身段玲瓏有致,也是難得一美人。
見池中男子不答,她一緊手,壯著膽子走上前。先將茶盤放置一旁,將茶盞端了起來,恭敬地遞了上去。
依舊沒有什麼動靜。
她低垂的眼略顯有些癡迷的望著男子背影,麵上帶著幾分激動的神色。
須臾,她咬了咬紅唇,似是下了什麼決心,放下手裡的茶盞,接著竟是低下頭,用發抖的手指拉開了胸前的細帶,微微一使力,那長裙便從她身上脫落在地,身上隻剩下一件薄薄的粉色短襖,半長不短的褻衣垂落下了,遮掩不住兩條白皙柔膩,微微發顫的粉腿。
“陛下。”
聲音是宛若能滴出水來的嬌媚,又帶著微微的顫抖,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扯掉身上的短襖,隻留了一件桃粉色的袔子,就想依偎過去。
“出去。”
一個聲音乍然響起,顯然池中男子並未睡著,不過是在閉目養神。
這宮人沒料到會是這樣的情況,被嚇得渾身一顫,就想退去了。哪知,她驚嚇過度,竟是軟了腿,本是想站起來,卻一個不穩往男子身上跌了過去。
穆謹亭本是閉目養神在想朝堂上的事,哪知有人闖了進來。因著甘露殿上下都是九娘安排的,他倒也沒多想,隻當入了宮來,按照宮中的規製用了宮人服侍,畢竟他身邊不喜有女子服侍,九娘也是知道的。
誰知這宮人大概是沒調/教好,竟是一再出聲打斷他的思緒,他才會出聲斥退對方。
感覺到有人往自己撲來,穆謹亭下意識的避開了身,隻聽得‘撲通’一聲水響,那宮人竟是落入水中。她落入水後,更是驚慌不已,竟是不管不顧的伸手抱住臨近的男人不丟。她本就隻穿了一件袔子,渾身上下早已濕透,一雙玉臂橫陳的掛在男人身上,端得是香豔無比。
九娘進門就看見這一幕,臉色鐵青。
“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打擾了陛下的雅興。”
九娘不知道這句話是怎麼出來的,她明明想裝的鎮定若素,可事情真的發生在她眼前,才知曉她根本做不來。
這一幕何其相像,即使是在她眼皮子底下,也防不了這些前撲後擁上來的女人。上一輩子如此,這一輩子似乎也逃不開如此。
她上一輩子到底是怎麼處置這種女人的?九娘有些恍惚的想。
她下手從沒軟過,即使沒讓對方死,也是生不如死。九娘隻感覺到眼前一片發黑,眼中竟沾染上了幾道血絲。
另一邊,穆謹亭在那宮人剛貼上身後,就將其揮了開,渾然不顧對方驚恐之下的尖叫。他轉頭去看九娘,看她神色有異,心中頓時一沉。
“阮阮。”他叫著她的小名。
九娘似乎全然沒聽見,徑自轉過身離去了,完全沉浸在自己思緒之中。穆謹亭又叫了一聲,依舊沒有回應,他蹙緊眉頭,暗咒一聲自池中起身,拿起一旁衣架上的袍子,往身上一套便追了出去。
裡麵的動靜早已落入在外麵候著的蓮枝耳裡,見自家娘娘神色恍惚的出來,蓮枝聯想到方才裡麵那聲陌生女子的呼聲,心中頓時一緊。
“娘娘。”她擔憂喊道。
九娘這才似乎恍過神來,眼神有些直直的:“將裡麵那女人拖出來,問問是誰放進去的,然後給我打,本宮要她死。”
話音還未落下,一個熟悉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九娘身子一僵,不想去想他到底有沒有聽見自己說的那話,提起裙擺便跑了。
穆謹亭本想再追,可此時自己隻著了一件外袍,隻能停步。他麵色鐵青的站在那裡,蓮枝低垂著頭,大氣不敢出一聲。
“還站在這裡作甚,沒聽見皇後娘娘是怎麼吩咐的?!”
蓮枝心中頓時一鬆,福了福身,便往裡麵去了。
……
九娘心裡很亂的回到後寢殿,一旁服侍的人都讓她們退下了,她如今隻想一個人靜一靜。
她一會兒憶起上輩子自己慢慢變得麵目全非的樣子,一會兒想到方才目睹那場景,一會兒又思起她方才所言被他聽見的事……
婦德中,女子最忌‘妒’一字。尤其是高門大戶人家中,哪家不是妻妾侍婢一大堆,可九娘就是忍不了這些。
上輩子她沒忍下來,這輩子她估計自己也忍不了。
可今非昔比,上輩子她嫁的是王四郎,王家那一家子雖然亂,但她也不是應付不下。可這輩子她嫁給楚王,如今又成了皇後,頂著這個頭銜,她就該母儀天下,應為天下女子之表率。
所以她不能妒,所以她必須主動勸著自己男人充盈後宮,廣施雨露。這樣一來,她這個皇後的位置才坐得穩,才顯得賢良淑德,堪為典範。
這一切九娘都懂,可她就是不想做,所以才會對之前言官的請奏裝作不知。
一陣腳步聲突然響起,她已經命人不要來打攪,這個時候進來必是他無疑了。
九娘身子不由的一僵。
他會斥責她嗎?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麵前表現出這樣一副妒婦的麵孔來,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很陌生,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蕭九娘?
“如果陛下是來斥責臣妾的,那麼就不用開口了。”她僵著聲音道。
一個輕輕的低歎聲在耳邊響起,他來到她身邊坐下。
“朕斥責你作甚?”
“善妒、無狀、惡毒。”她給自己羅列著罪名。
“善妒何解?無狀何解?惡毒何解?”
這人是想找茬吧?
九娘心裡本來就煩躁,聽了這話,頓時側過首來,直視著對方,眼中是忿忿的光芒,同時又夾雜著幾絲決絕的意味。
“我見不得你招惹彆的女人,此為善妒。你招惹彆的女人時,我闖了進去,此為無狀。我更見不得那個被你招惹的女人,所以我想讓她死,此乃惡毒。”
反正她就是這樣的性格,兩輩子都改不了,他願意怎麼想就怎麼想吧。大不了她退位讓賢,帶著倆兒子自己去過日子去。就算不能如願離開這裡,反正皇宮這麼大,總有地方給她安居一隅過自己的日子,眼不見心不煩,愛怎麼樣怎麼樣!
所以九娘越說聲音越是理直氣壯,頗有一種破罐子破摔,與穆謹亭杠上了的意味。
穆謹亭定定的看著她,突然搖頭輕歎了一聲,將她往懷裡帶。九娘掙紮,不依,他隻能微微使力硬將她鉗在懷中。
“朕將你寵壞了。”
“那也是你寵的!”
“是啊,從你十歲,至今十餘年。”
聽穆謹亭如此說,九娘突然覺得有些怪怪的,同時又有些窘然。可他確實沒有說錯,從她十歲那年兩人相識起,他便一直護著她寵著她,至今已有十一載。
她如今二十一歲有餘,並與他誕下兩子,風風雨雨這麼多年走過來,突然回憶,心生恍惚。
九娘的眼睛不禁有些濕潤,那股勁兒不覺中也泄了。她身子軟軟地靠在穆謹亭懷裡,手指緊緊攥住他的衣襟,淚眼朦朧。
恍惚中,他的聲音靜靜的響起。
“你方才所言都不成立。其一,朕沒有招惹什麼女人,那宮人是自己闖進來的。其二,這甘露殿是咱倆共居之處,沒有什麼地方是你不能進的,所以算不得闖。其三,不過是個宮人罷了,她即僭越,打死活該。”
九娘哽咽了一聲,甕聲道:“可我妒忌了,我是皇後,我不該。”
“朕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麼?我不是說了嗎,誰有異議,讓他們來與朕說。”
聽到這話,九娘再也堅持不住了,撲在穆謹亭懷裡大哭出聲。
九娘已經好久沒有這般哭過了,穆謹亭不禁有些手忙腳亂。哄了半天,才將她稍微哄好了一點。
“你都是當娘的人了,還是這般愛哭,若是讓兒子們知道了,該怎麼看你。”
九娘抽抽搭搭的,也不理他。其實不是不想理他,是不知該怎麼回答他。明知道他的秉性,他能這般哄自己,九娘除了滿心滿肺的柔軟,實在不知該說什麼。
“若是朕不來與你解釋,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
九娘還真不知道,大抵會如同上輩子一樣,不是大鬨一場,就是佯裝無事,實則心會越離越遠。不過這輩子的處境與上輩子不同,所以隻能是後者了。
穆謹亭不用聽她回答,隻是看她臉色,就知道她是如何想的了,不禁惱道:“你就將我想成那樣齟齬之人?你說說看,我該怎麼罰你?”
九娘心虛氣短,期期艾艾,道:“隨夫君處置。”
“這是你說的,彆後悔。”
為此,九娘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當然這也是後話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