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相來此,有何貴乾?”那突厥將領驟然斂了笑意,目露凶光,道:“是來獻降,還是想學前代使臣,逞口舌之力,勸退我等?”
“都不是,”鐘意平靜道:“我是來送你一條生路的。”
那漢人模樣的男子聞言變色,道:“胡言亂語,霍亂軍心!都達將軍,請即刻斬之祭旗!”
“送我一條生路?”都達亦驟然起身,抬手拔刀,刀尖橫指:“你在開玩笑嗎?女相?”
“當然不是。”鐘意微微一笑,道:“被人欺騙,不得不蹚一回渾水的滋味不好受吧?難道你此刻,不是正進退兩難?”
那突厥將領目光凶狠,亮的像狼,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然將刀歸鞘,哈哈大笑:“女相請坐,站著說話,可不是我們突厥人的待客之道。”
鐘意順勢坐下,笑道:“朔州與銀州私通,意圖造反,又與行軍大總管王文度狼狽為奸,為了萬無一失,甚至不惜勾結外族,聯絡上了突厥……”
她停了口,轉向突厥人下首的唐人男子,彆有深意道:“想是崔令崔刺史當麵?久仰了。”
崔亮冷哼一聲,彆過臉去。
“都達將軍有所不知,”鐘意笑道:“崔刺史的計劃原是萬無一失的,隻是不太湊巧,撞上了我,結果全盤皆輸。”
都達眉頭跳了一下,卻不言語。
“你大概還不知道他是什麼人,”鐘意言笑自若,道:“銀州事發的突然,他匆忙潛逃,可沒過多久,朔州也起事了,按照時間猜度,他該是在事發之初,便送信過去,打著時間提前的幌子,誆騙朔州起事,為他謀個空檔,也叫朔州不得不跟他坐上一條船。”
都達聽罷,麵色微沉,有些陰鬱的看了崔令一眼。
“銀州事露,是在兩日前,”鐘意平靜道:“倘若你是在一日半前收到消息,而那消息又確實說起事時間提早的話,那我便可以確定,你也被他欺騙了。”
“將軍不要聽她花言巧語,”崔令汗出如漿,急道:“她不過是想離間你我的關係!”
“我騙你有什麼好處?”鐘意道:“倘若突厥先發製人,或許能在戰場上占據優勢,然而我部已經料得先機——將軍,你真的打算在大唐境內同唐軍硬碰嗎?”
都達麵色陰沉不定。
“蘇定方將軍距此不過數十裡,用不了多久,便會前來馳援,綏州軍隊至此,又能耗費多久?”鐘意笑道:“現在撤退,或許還來得及。”
她這顯然是虛言,事實上,即便蘇定方部全部過來,短時間也難以抵抗,怕會傷亡慘重,更彆說其部防衛邊境,不敢將人手全部調過來了。
說到底,不過是誆詐罷了。
“胡說!”崔令見勢不妙,忙道:“此地空虛,易守難攻,倘若占據,便可長驅直入,抵達關中!”
他慌忙勸道:“再則,蘇定方距此不過數十裡,倘若抵達,將軍以為走得了嗎?”
“信口雌黃!”鐘意斷然喝道:“你也道此地易守難攻,如何能在蘇定方軍至之前占據?關中富饒,卻也兵多將廣,區區萬餘人,能掀起什麼風浪?甕中捉鱉而已!”
“再則,即便蘇定方軍至,第一個清除的,也是你這等蠹蟲!”
都達目光陰鬱,心思幾轉,不看崔令,而道:“女相,倘若我就此撤軍,你能保證唐軍不趁勢追擊,放我出境嗎?”
崔令聽他如此問,心頭如同壓了一塊巨石,幾乎喘不過氣,武安則是目露期許,隱約有些喜意。
鐘意平靜看他,道:“當然不能。”
崔令不可置信的看著她,武安一時也僵住了。
“果真像王子說的那般聰慧。”都達手指摩挲著刀柄,半晌,方才大笑起來:“倘若你說能,此刻我的刀已經切下你的頭顱了。”
他目光如同鷹隼,在她麵上掠過,忽然起身,喝道:“撤軍!”
言罷,也不看帳中眾人,大步離去。
突厥人特有的號角聲響起,馬蹄聲在帳外響起一片,震得地麵轟鳴,那轟鳴聲由近及遠,逐漸消失。
都達身側扈從馬上疾行,道:“我們就這樣走了?”
“那女相說的有理,”都達沉鬱道:“壯士斷腕,在乎取舍,再不斷,性命都會搭上。”
扈從方才也在帳中,聞言道:“我以為您會殺了她的。”
“我也想,但是不能,”都達冷冷道:“唐人將聲譽士氣看的很重,她能以女人的身份做宰相,想來很有威望,我不殺她,邊軍未必會緊追不舍,若殺她,便是不死不休了。”
“不過,這也沒什麼,”他眼底閃過一抹凶狠:“崔令會替我們動手的。”
……
“居士!”都達走的迅速,武安怔了一怔,方才緩過神來,喜道:“突厥人……退了!”
“是啊,”鐘意掃到觸及到崔令扭曲的麵孔,平靜道:“他們退了。”
“二位,”崔氏目光凜冽,譏誚道:“你們怕是高興的太早了。”
鐘意充耳不聞,向武安笑道:“這一回,怕是真扛不住了。”
“能與居士同日赴死,”武安拔劍出鞘,豪邁笑道:“是我的榮幸!”
都達與大唐沒有生死仇怨,不必硬挨,然而崔令攜眾造反,肯定是要死的。
他隻身逃出銀州,家眷都被扣下,待到長安令下,想必便會族誅。
都達帶走了三萬突厥軍士,然而此地仍有幾千崔令親軍,衛所距此有三裡之遙,趕過來的功夫,足夠崔令將他們剁成肉泥了。
“居士果真好口齒,”崔令笑意森寒,道:“隻可惜,這樣好的口齒,再也派不是用場了。”
他神情陰鷙,一揮手,吩咐左右上前:“割了她的舌頭,梟首示眾!”
“自春秋戰國起,便有縱橫家以口舌馳騁天下,隻是全為男子,竟無一女。”
鐘意揚聲而笑,豁然道:“我今日也做得這等事,即便身死,卻也功成,他日史書工筆,想也青史留名,死又何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