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高而清臒,身著紫袍,頗有些玉樹臨風之態,往臉上看,不似李政英俊,也不如沈複明秀,反倒是書生氣多了些,有些病弱的模樣。
許是察覺到她的視線,宗政弘順勢掃了她一眼,那目光很淡,波瀾不興,不像是在看人,倒像是在看擺在桌案上的某個死物。
他隨即便將目光收回,鐘意仍不由自主的打個冷戰,李政察覺到了,握住她手掌,略微用力的捏了一下,以示安撫。
宗政弘既來,自然是有要事要說,見李政沒提叫鐘意退避,他也如同沒見到她一樣,目不斜視。
一席話結束,李政笑道:“先生辛苦了。”
宗政弘道:“殿下謬讚,臣不敢當。”
李政卻輕拍鐘意肩頭,道:“從此以後,阿意便是□□的王妃。”
宗政弘麵不改色,如同第一次見到鐘意似的,起身施禮,輕輕喚了句:“王妃。”又同李政說了幾句,才道了告辭。
鐘意不怕李政,卻有些怕宗政弘,今日見了他,她才能理解皇帝昔年所說的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誰能相信那樣肅殺冷厲的魂魄,會裝載在這樣文弱的身體裡?
好在從那之後,他們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直到鐘意發現自己有了身孕。
她在李政身邊留了兩個月,腹中孩子卻已經三個多月,孩子的父親毫無疑問便是沈複。
因近來屢經變故,月信紊亂,彆說是她自己,便是太醫也未曾察覺。
這是鐘意第一個孩子,也是她第一次做母親,出乎本能的,她想留下它。
可她自己也知道,這可能性其實很小。
這孩子生下來,又該怎麼辦,如何自處呢?
送到安國公府嗎?
沈複承襲世子之位,偌大的安國公府不會沒有新的女主人,他還會再娶,還會有彆的孩子,屆時,這孩子的處境會有多尷尬、多難堪?
留在秦/王府嗎?
這可能性比將它送去安國公府還要小。
李政吩咐人稱呼她王妃,幾個月時間過去,皇帝若不知情,當然是不可能的,既然未曾發作,顯然是默認了。
對於一個有非常大可能性繼承皇位的皇子,皇家怎麼可能容忍他的妻子生下異姓之子,混淆皇家的承嗣序列?
這孩子若是女兒還好說,可要是兒子,養在王府裡,算是義子、庶長子,還是彆的什麼?
李政將來有了彆的孩子,他會是什麼處境?
鐘意知道這孩子不能留,但人心終究難以被理智完全占據。
這是她第一個孩子,骨肉相連。
到了晚間,李政平靜問她:“你打算,將它生下來嗎?”
鐘意嘴唇動了動,想要言語,他卻伸手過來,抵住了她的唇。
李政道:“沈家不會接納它,我也一樣。”
鐘意聽罷,心中一涼。
“你若是想生下來,”李政頓了頓,卻道:“便送到越國公府去吧。”
鐘意怔住了。
“便將此事瞞下來,再同你兩位兄長約定好,”李政低下頭,輕輕道:“等孩子生下來,便說是鐘家的子嗣。”
鐘意眼淚倏然落下,想擦掉,卻如何都擦不乾。
李政歎口氣,取了帕子為她擦拭,好半晌,她才道:“多謝你。”
“原是我對不住你,”李政道:“有什麼好謝的。”
事情解決,鐘意心中微鬆口氣,卻也知曉他將此事按下,在皇帝那兒,在其餘人那裡會承受多大的壓力。
或多或少的,他們的關係和緩了些。
快到四個月的時候,李政往外地去公乾,鐘意便留在府中安胎。
這日下午,侍婢忽來回稟,道宗政長史到了。
鐘意原就怵他,李政不在,更有些不安,頓了頓,還是吩咐人請他進來。
幾月不見,宗政弘一如往昔,麵上幾乎不見血色。
吩咐人呈了一碗藥給她,他開門見山道:“藥性非常溫和,不會傷及身體,也不會對王妃日後孕育子嗣有任何影響。”
或許是因為體弱,他語調永遠都是那麼輕緩,隱約帶著點溫柔意味。
可鐘意聽得心都涼透了,半晌,才道:“是他的意思嗎?”
“如果是殿下的意思,便不會等到今日了,”宗政弘彬彬有禮道:“是我與王府一眾屬臣,還有宮中的意思。”
鐘意如墜冰窟。
“王妃還很年輕,還會有彆的孩子,”宗政弘道:“而殿下來日可期,為皇室血脈計,不該有任何令人生疑,乃至於可供操縱的破綻存留。”
他的手指纖細,骨節分明,同這個人一樣,有些孱弱的白。
鐘意看著那隻手將藥碗推給她,溫和道:“王妃,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