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怎麼可能會化成人?
鐘意心中驚駭極了, 也不知怎麼,腦海中便想起當初益陽長公主同自己所說的,何家遇見的那個跛足道人了。
麵前這道人……會是他嗎?
這麼多年了, 皇帝曾找過他, 何家也曾找過他, 卻始終未覓得蹤影, 難道,他其實是在丹州山外的山洞中, 化為一塊巨石了?
鐘意心思全然亂了,頓了好半晌, 才勉強道:“……尊駕是?”
“先不急著說這些, ”那跛足道人卻不回答, 而是反問她:“現下是哪一年?”
鐘意心中猶疑,卻還是道:“正是武德四年。”
“武德四年了啊,”跛足道人忽然笑了:“大夢一場,便是二十年。”
二十年?
鐘意心頭猛地一跳。
——他果真是昔年何家遇上的道人嗎?
——他怎麼知道武德四年距離過去有二十年之久?
鐘意心中遍是疑雲, 卻沒有貿然開口問,隻輕聲試探道:“敢問道長, 可知我為何在此?”
“是我要你來的, ”那跛足道人扶著拐杖久了, 似乎也有些累, 目光一轉, 尋塊山石坐下, 又含笑道:“女郎好大功德, 我以為四十年後能複醒,便是上天庇佑,不想隻二十年,便功德圓滿了。”
鐘意有些局促,卻也從他話中察覺到了什麼:“化為巨石,似乎並非出自道長本心?”
“當然不是本心,你當在黑漆漆的山洞裡做石頭很有意思嗎?”那道人麵有惱意,道:“我在此定了二十年,不見天日,連是什麼年月都不知道,這二十年裡,總共隻見過十一個人,還是在你摔進洞那日一起見的。”
“……那日,我便覺得有人在看我,”鐘意驚訝道:“原來是道長嗎?”
“我也怕化成石頭後,再被人給劈碎了,故而在洞口設了些障眼法,不想你仍見到了,”那跛足道人忽歎口氣,道:“或許,你我冥冥之中的確有些緣法吧。”
鐘意聽得半知半解,卻道:“道長怎麼會……怎麼會變成石頭?”
“我為做一件事而耗儘修為,油儘燈枯,不得不化為山石,在此靜待。”那道人笑道:“何家夫人原先懷的是一個女兒,也的確有國母命格,隻是被我改掉啦,憑空添了一個過去。”
他果然便是當年何家遇到的那個道人!
鐘意見他並無遮掩之意,倒真有些好奇:“大何氏與小何氏是孿生姐妹,昔年道長令人送信,言說其中一人為災星,將會為何氏一族帶來傾家之禍,另一人卻是福星,注定母儀天下……道長所說的國母命格之人,究竟是大何氏,還是小何氏?”
“都是,也都不是,其實我騙了他們,”那跛足道人惡劣的笑,道:“那兩個女郎,都有國母命格,但無論他們選哪一個,被遺棄的那個,都會給他們帶來滅頂之災。”
鐘意聽得怔住了,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卻聽那道人道:“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那麼好心,專程送信知會他們?”
鐘意心中有些不忍,道:“何家人有錯,道長報複也便罷了,可大何氏與小何氏是無辜的,道長一封信,卻改變了她們一生。”
“誰叫她們是何家人?少不得要擔個因果,”那道人冷笑,又道:“女郎,你隻可憐他們,怎麼不知道可憐我?”
鐘意聽他話中另有內情,便溫聲道:“願聞其詳。”
“大蛇成蟒,大蟒成蚺,大蚺成蛟,大蛟成龍,”那道人長長的吐了口氣,方才道:“女郎,你可聽說過‘封正’?”
“我曾聽祖母提及過,”鐘意微怔,隨即道:“仿佛是說蛟修行千年之後,便可化龍,它會前往人世間討封,倘若第一個見它的人說它是龍,它便會化龍,可那人若說它是蛇,便會重新蛻化為蛇,返回山中,再行修煉。”
“走獸蟲蛇如此,人亦如是,”那道人麵露痛惜,長歎道:“我聽聞何家老夫人信奉神道,方才前往,點破天機,以求封正,結果她丈夫返家之後,她卻忽然改口……百年道行一朝喪儘,我又何其冤也!”
鐘意聽罷,卻也不知應該如何評說,默然良久,忽然福至心靈:“我得以重活一世,是否也同道長有關?”
“的確有些關係,”那道人卻麵露愧色,起身向她行了一禮,道:“何家原本應該出一位皇後,同李氏天子鶼鰈情深的,隻是何家女被我改命,牽一發而動全身,連李唐皇室的命格,也起了變化。”
“你家積德行善,福報便在你身上,原該嫁得如意郎君,兒女雙全的,隻是受了李家天子羈絆,半生苦楚,因而殞命,”他歉然道:“說起來,是我對不住你,也隻能與你一段機緣,勉強彌補了。”
鐘意聽得荒唐,難以置信之餘,心中又有個聲音在告訴她,那的確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