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假借皇後名義, 於宮中設宴,廣邀京中貴女,雖然從頭到尾都沒提李政的事, 但還是有人猜到了幾分內幕。
一時間, 京城的首飾和綢緞鋪子都忙碌起來。
秦王年少英俊, 又得皇帝器重, 假以時日,未必不能登臨九五, 現下有意選妃,哪家會不心動?
彆說是尋常勳貴人家的女兒, 連京中幾家公府的女郎都頗動心, 齊國公一向支持太子, 到了今時,卻也叫嘉德縣主何毓華好生妝扮,仔細言行,盼她能做秦王妃。
鐘意此時正在府中, 知曉此事,還是表姐瀾娘自銀州歸京, 前去越國公府探望時說的。
“都說陛下有意為秦王殿下選妃, 卻也不知是真是假, ”桌案上擺了貴妃紅, 那點心便雕琢成牡丹花模樣, 連花瓣都栩栩如生, 瀾娘隨手拈起一個送人口中, 道:“我這次回銀州,還打算在這兒製兩身衣裳帶回去,叫人去打聽,日子都排到下個月了。”
“昔年曾有《三思賦》,令洛陽紙貴,”鐘意聞言笑道:“今歲秦王冊妃,聲勢不遜當年。”
“誰說不是呢,”瀾娘感慨一句,又笑道:“你與沈侍郎的婚事便在明年,屆時我必回來看你,阿意貌美,必然是天下最好看的新婦了。”
鐘意輕輕嗔她一眼:“你也來打趣我了。”
……
宮宴的位置,是皇帝特意挑的,旁邊便有一座三層樓台,李政不需入場,便可看清殿中貴女們的麵孔。
然而自宮宴開始,再到最終結束,他目光在殿中貴女們的麵孔上轉了幾圈,都不曾見到心上人的影子,一顆心便也漸漸沉了。
傍晚時分,他往太極殿去,皇帝連賜婚的聖旨都擬好了,就缺一個名字而已,見他麵色沉鬱,心中也是一突:“怎麼,沒有?”
李政悶悶道:“沒有。”
“京中六品以上人家的未嫁女郎,可都在這裡了,”皇帝道:“你的心上人居然不在?”
“我也想不明白。”李政眉頭皺起,半晌,方才道:“全都在這兒了嗎?”
“要說全都在,卻也不是,”皇帝頓了頓,道:“京師勳貴來自天南海北,備不住也有女郎返回老家,或者往彆處去遊玩,不曾歸京。”
“也有道理,”李政思慮片刻,道:“西都長安,東都洛陽,這兩個地方最為繁華,既然長安不見蹤跡,我便往洛陽去尋,興許能找到呢。”
皇帝也不給他潑冷水,含笑看著他,溫和道:“去吧,近日朝中無事,若有一邊,父皇再叫人通知你。”
也是有緣無分,李政此去洛陽,沒能停留幾日,便接到皇帝傳書,言說吐蕃讚普忽然去世,諸子爭位,邊疆不穩,他也無奈,隻得動身南下,親去坐鎮。
吐蕃內亂紛爭良久,李政直到年底方才動身還京,然而諸事繁多,即便令人四處找尋心上人,卻也不見蹤影,再叫人去華嚴寺打聽,卻知鐘意再沒去過,一時也是無計可施。
直到侯君集謀反,因牽涉到宗室,不好叫臣工主持,皇帝便將這差事給了李政。
最開始的時候,李政並未如何放在心上,吩咐屬臣主理,自己隻負責最終決策。
因那場邂逅,他也常往京中佛寺走動,那日剛出覺知寺的山門,卻迎麵遇上了心心念念的那個人。
許久不見,她仍是舊時溫婉,隻是挽起發髻,做婦人妝扮。
李政如遭雷擊,僵立原地,心中閃過萬千念頭,許久之後,才顫聲問侍從:“那是誰?”
……
鐘意前世從未聽李政提起這樁舊事,甚至於連他會吹簫都不知道。
昔年在華嚴寺遇上的年輕郎君,雖也曾在她生命中出現過,但更多的卻像是過客,匆匆一瞥之後,便在她的人生之中消失無蹤。
“……他沒有告訴過我,” 鐘意眉頭微蹙,道:“我也沒想到,昔年在華嚴寺裡遇見的人會是他。”
“機緣原本就是很巧妙的,”那道人感慨道:“有些人你與他擦肩而過數次,或許彼此都是一無所覺。”
鐘意的心有些沉了,默然不語,腦海中忽的靈光一閃,直起身道:“道長!”
那道人笑道:“怎麼了?”
“你先前說,我前世殞命,是受李唐皇室牽連,那……”
正如同近鄉情怯一般,到了此刻,鐘意反倒有些不敢說下去,話在唇舌裡滾了幾滾,方才定下心來,道:“前世我的身死,可與他有關嗎?”
那道人一眼便看穿她心中糾結所在,先自笑道:“不是他害的你。”
鐘意心頭一直壓著的那塊巨石,倏然落了地。
“雖然不是他,但也或多或少有些乾係,”那道人似乎心有喟歎,道:“世間男女終究是不同的,若有過錯,往往會往女人身上推,從前勾踐以西施亡了吳國,後來王允以貂蟬令董卓與呂布生隙,總不過是男人推諉其責罷了。”
鐘意聽他如此言說,便知是在說自己前世之事,心下動容,施禮道:“多謝道長為我分辨。”
那道人擺擺手,示意不必,卻又道:“你身死之後,萬事不知,卻不曉得釀成了怎樣的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