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夜店裡那些經驗豐富的常客喜歡把夜晚分成三個部分——在有著DJ演出的酒吧中喝酒,聊天,這是前夜,等到淩晨一點或者兩點,再跑去一些舉辦活動的酒吧。
後夜是從淩晨五點開始劃分,一直到中午,繼續活動或者“開始”。
而“後夜之後”,是從周日下午和傍晚才開始的。
現在隻是前夜。
巴黎夜店的DJ屬於流動性質,他們並不會在某個特定的場所留上一夜,永遠都是短暫停留,再奔赴下一個場所。
癡迷瘋克音樂的人從景玉身邊經過,這些人喝了酒,邊走邊大聲交談,克勞斯攬住景玉肩膀,將她往自己身邊帶了一下。
不遠處的塞納河靜靜流淌,隔了一條街,依稀能聽到水聲,也或許僅僅是幻覺。景玉踩過地上的積水和落葉,聽到克勞斯說:“我始終遵守我們的約定。”
景玉糾正他的用詞不當:“是合約。”
克勞斯說:“我更喜歡約定這個詞彙。”
“但有時候不是喜歡就行呀,”景玉仰臉,看向他,“先生,喜歡有時候不一定意味著恰當。”
克勞斯深深看她:“你也說了,是‘有時候’。”
景玉強調:“大部分情況下。”
兩個人之間的短暫爭執到此告一斷落,克勞斯沒有繼續與景玉就這個問題展開深度探討,他移開話題,詢問景玉的計劃安排。
景玉察覺到今天的克勞斯格外熱情,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好像下一刻世界就會消亡、灰飛煙滅。
她的指甲控製不住地將枕頭掐出來明顯痕跡,這還是景玉前天剛剛做的美甲,酒紅色的底色,上麵有漂亮的、小巧的珍珠,從中間斷了點,很可惜。
克勞斯壓住她的手,不知道是誰過度,將真絲也扯出一道裂痕。
這個斷掉的指甲掐住克勞斯的胳膊,裂口處的尖銳刺抓出痕跡,就像是貓不小心留下的痕跡,一道,隱約透出點血,或許指甲上也有,不過因為指甲底色原本就是濃鬱的酒紅色,分辨不出這紅。
就像一隻意外在沙灘擱淺的魚,景玉得不到充足的氧氣,她親吻著克勞斯的手,與他在暗處而變深的綠色眼睛對視。
現在的克勞斯先生看起來就像一隻野獸,景玉曾從紀錄片中看到過,獅子在捕獵的時候也是如此,將毫無反抗能力的獵物壓住,咬住獵物的脖頸。
大部分德國人慣於隱藏本性,整個民族都很壓抑,但總有偶爾爆發的時候,像是從裂縫中轟然傾斜的洪水,無法休止。
景玉聽到克勞斯的聲音,他撫摸著她還沒有長到原本長度的黑發,控製不住地使用德語。
人在無法自控的時刻,下意識出口的,永遠是母語。
或許這才是他的本性。
但景玉並不討厭。
她喜歡被需要的感覺,也喜歡被擁抱。
或者說,被克勞斯先生擁抱。
隻是景玉沒有聽清楚克勞斯先生最後說了什麼,衣什麼西什麼的,她耳朵好似被海浪完全侵占,聽力被神經強烈傳遞的因子嚴重乾擾,其他的感官都像被麻醉,無法感受,思維能力也被短暫屏蔽,她很難用對待母語的反應速度去思考這音節組成的含義。
等到克勞斯先生撫摸著她的黑色卷發,景玉慢慢回過神來,才好奇地問他:“抱歉,您剛剛在說什麼?我沒有聽清。”
克勞斯手指一頓:“我在說對不起。”
他用中文又說了一遍:“對不起,有些失控。”
他誠摯地為自己剛才的行為道歉,不過景玉認為自己並沒有受到傷害,她甚至沒有使用綾羅這個詞語。
這是兩人交往三年以來,景玉第一次看到克勞斯先生瀕臨失控。
儘管景玉認為這是可以接受的,但克勞斯先生明顯對昨天的一切感覺到抱歉。
為了能夠表達自己的歉意,克勞斯先生大方地告訴景玉,她可以隨意挑選一件珠寶。
預約的珠寶商在第二天上門,他小心翼翼地向景玉展示著自己珍貴的藏品,都是一些還未鑲嵌的寶石,有像鴿子蛋一樣大的鑽石,也有湛藍的、毫無瑕疵的藍寶石。
景玉在這些東西之間猶豫不決,每一件看上去都是這麼昂貴,讓她難以抉擇。
克勞斯的休假還沒有結束,他走過來,看景玉一臉糾結的模樣。
景玉正在看那個閃閃發光的大鑽石。
珠寶商也在極力推薦這個:“小姐,這枚很適合做成戒指,您很難找到這樣——”
話聽了半截,景玉重新把鑽石放回去:“算了。”
克勞斯問:“寶貝,你不想要一個漂亮的戒指嗎?”
“太重了,”景玉頭也不抬,繼續研究其他的寶石,“戴著手指頭痛,而且鑽石本質就是碳,地球上的鑽石儲存量大到可怕,這本身就是你們資本家的騙局。”
珠寶商聽不懂中文,他見景玉注意力集中在藍寶石上,開始極力誇耀它的成色和珍貴。
但景玉還很喜歡另一枚鴿子血般的紅寶石。
克勞斯說:“不如都要了,權當下年提前送你的生日禮物。”
“無功不受祿——嗯,我的意思是,我不做那麼多工作,不能拿這樣珍貴的禮物,”景玉看他一眼,強調,“先生,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您聽說過這句話嗎?”
克勞斯低頭看她:“不想從我這兒再多取點嗎?”
“算了,天底下沒有免費的餡餅,隻有免費的陷阱,”景玉認真告訴他,“我得到的已經夠多了,我不貪心。”
她最終選擇那枚藍寶石。
次日,珠寶商把鑲嵌好的藍寶石項鏈送了過來,周圍一圈切割精細的鑽石,圍繞著中間這顆藍寶石,像是海的女兒落下一滴眼淚。
中間還發生一個不太好的小插曲,原本克勞斯製定的旅行計劃有七天,但在巴黎玩了不到四天,景玉就不得不回慕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