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玉和克勞斯分享了同一個橙子。
她清楚地明白這些並不是出於同情。
克勞斯並不需要她的同情,他太過驕傲,這些同情對他來說何嘗不是傷害。
景玉隻親吻他的唇,撫摸著他手指上的槍繭,清晰的喉結,鎖骨,手腕上不斷跳動的脈搏。
這些並不是出於情/欲。
她隻是想要吻他,不夾雜其他目的。
慕尼黑的深夜好像一整塊暗藍色的天鵝絨,景玉與他在安靜的深藍淺藍中相擁。
窗外,第一株迎接秋天的杉樹變成溫暖的金黃。
風從遠方吹過來,卷來杉樹的淡淡味道,白色的鴿子忽閃著翅膀飛躍天空,景玉坐在窗邊,放下鋼筆,揉了揉手腕。
她剛剛謄寫完一首小詩,房東太太今天不在家,樓下沒有音樂聲,安安靜靜。
景玉站起來,她走到窗邊,伸手,觸碰到秋天的陽光。
巴哈爾先生果真沒有為難她,兩個人很順利地簽署了合作協議。從始至終,巴哈爾再沒有提他之前的那個計劃。在即將離開的時候,他才笑著對景玉說:“請代我向克勞斯先生問好。”
景玉說:“我會向他傳達您的問候。”
這一次,巴哈爾沒有再行貼麵禮。
景玉和克勞斯約定好,在這個周末,他們會認真地談一談。
關於兩個人的今後。
同樣屬於工業城市,和慕尼黑比起來,曼海姆的風景並沒有那麼好,它隻有高大的煙囪和平平無奇的混凝土建築。
但它同樣充滿活力。
景玉簡單地做了一些中餐來招待克勞斯先生,也從附近的餐廳中訂購了一些山莓果餡餅、牛排和搭配鮭魚乳酪的意式餃子。
曼海姆裡有許許多多的土耳其餐廳,不過克勞斯對土耳其式食物的評價並不高。
德國人就是這樣奇怪,麵對自己國家的食物有種空前的自信。
景玉隻能評價他是“不懂欣賞的老外”。
下午時分,景玉接到了老師的電話,對方溫和地表示看過她的申請書,簡單地問了下她今後的學習規劃。
在被問到“畢業後是否留在德國工作”這一意向的時候,景玉猶豫了兩秒,回答他:“我正在考慮。”
對方並沒有就這個問題繼續盤問,例行親切友好地表達了對她的歡迎,並告訴她,在晚些時候,會將答複發送到她的郵箱中。
景玉表達了自己的感謝。
克勞斯在約定時間的前三十分鐘抵達,他帶了一些雕先生親手做的點心來——傳統的中國點心,牛舌餅和棗花酥。
雖然做的味道和稻香村的不太一樣,但景玉仍舊認真地稱讚了它的美味。
異國他鄉,一口熟悉的味道總能帶來一點點快樂。
這頓晚餐賓主儘歡,兩人默契地都沒有提今後的事情。景玉和他分享者自己的喜悅,她剛剛賺到的一筆利潤可以讓她更大麵積地鋪貨,可以在十月節的時候租賃啤酒大廳,進行大體量的宣傳……
景玉越說越開心,她的眼睛很亮。
桌上準備的就是她現在賣的啤酒,加了冰塊,冒著幽幽的寒氣。
她喝掉了一整杯,將仍舊冒著寒氣的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裹雜著冰塊清冽氣息的啤酒從咽喉一路落下去,好像溪水衝開了一條小路,順順暢暢地直通而下。
景玉沒有喝醉,她喝通了。
“我真的很感激您,克勞斯先生,”景玉觸碰著克勞斯的手,她特意使用了德語,“先生,您不知道我對您有多麼欽佩。”
克勞斯沒有打斷她。
他另一隻手倒了水,將杯子放到景玉旁邊,蓋在她觸碰自己的那隻手上。
他說:“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景玉搖頭,“我剛開始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其實還有點怕。”
“你讀過《藍胡子》的故事嗎?好心腸的富豪,擁有著一個不允許任何人進入的房間,裡麵堆滿了美麗新娘的屍體。”
“我起初在想,你會不會是另一個藍胡子?我應該抵住這樣的誘惑,天底下沒有白撿的餡餅——”
說到這裡,景玉頓了頓。
“但是呢,我還是沒忍住。”
克勞斯問:“因為對我的信任?”
“喔,那倒不是,”景玉坦誠地回答,“我抵擋不住金錢的誘惑。”
克勞斯:“……”
說到這裡,景玉站起來,她邀請:“您想不想看看夜晚的曼海姆?”
克勞斯接受了她的邀約。
剩下的餐盤不用擔心,景玉給房東太太熟悉的鐘點工打過去電話,請她過來清理餐廳和客廳。結束通話後,她穿上溫暖的長風衣,克勞斯低頭,將自己的圍巾給她圍好。
手套也戴上,景玉的手掌沒有克勞斯先生的手大,戴上去後還要握著,唯恐會掉下去。
萊茵河畔燈火明亮,溪水如鐘,景玉告訴克勞斯先生。
“如您所見,我很喜歡錢,足夠的銀行存款會讓我感覺到安心,”她說,“剛來德國的時候,我父親言而無信,不再給我寄生活費。”
有個人騎著自行車哼著歌離開,晚風有點點涼。
“留學生嘛,打工很正常,”景玉說,“其實我過的也算不上太過於窘迫,我遇到了很多好心腸的人,有自己的同胞,也有其他國家的朋友。”
“但這樣的生活仍舊讓我感覺到不安,擔心自己會失業,擔心交不上購買資料的錢,擔心沒有辦法來賺取房租。我不能夠生嚴重的病,也不敢生。”
克勞斯耐心地聽。
“我還是很需要錢,我不想再經曆那種擔驚受怕的生活,我想我大概永遠忘不掉那種窘迫,”景玉說,“你可以接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