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景玉的認知之中,克勞斯先生上次患病,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不適。
但這一次,喝下“花椒湯”的對方,在下午兩點的時候體溫仍舊沒有減退。
他並不咳嗽,也沒有鼻塞,精神看上去也不多,隻是臉頰很紅。他皮膚太白了,稍微一臉紅就格外明顯。
景玉按照原來的方子認真煮好湯,這次還貼心地用了濾網,將那些藥材的殘渣都一一過濾乾淨,隻剩下藥湯。
她將這碗捧給克勞斯喝的時候,還特意告訴他:“不要擔心喔,這次絕對沒有問題!我用我的信譽保證!”
克勞斯禮貌地感謝她:“就算有問題也沒關係,我想應該不會有比剛才更痛苦的口感了。而且,感謝龍小姐剛才的饋贈,我想我現在應該嘗不到味道。”
景玉:“……”
早就寫好遺囑的克勞斯先生,麵不改色地喝下景玉煮好的湯飲。
按照原本的計劃,克勞斯要去八大關那邊見一位故人,景玉會和他一塊兒過去。
但景玉認為病人需要休息,堅持要克勞斯去她的臥室中休息。
克勞斯勉強同意,他給那邊打電話,取消這個計劃。
克勞斯休息的時候,景玉坐在外麵桌子上看了會兒書。
這房子並不大,她的臥室裡的書桌比較小。在大部分情況下,她基本就是在餐桌上看書寫字,現在也一樣。
克勞斯在睡覺,她不想打擾對方。
天氣漸漸地開始悶熱,客廳空調開著冷風,可惜作用仍不算太大,景玉有一份論文需要寫。
刪刪改改好多次,喝了好幾杯濃茶提神,才磕磕絆絆地寫完了初稿。
距離截止時間還有半個月,景玉當然不會這麼草率地提交上去。
她輕手輕腳地打開臥室門看了一下,防止驚醒對方,她脫掉鞋子,光著腳走過去,擰那個已經有許多劃痕的門把手時,動作輕柔,小心翼翼。
在景玉那張鋪著淡奶油色床品的小床之上,克勞斯枕著她的淺黃色維|尼熊枕頭,金色頭發有著淡淡的溫柔光澤。他睡起來很安靜,偏好向右側躺,在兩人睡在同一張床時候,景玉都是躺在他右邊。
剛開始那兩年,偶爾睡在一起,景玉都是充當他的人形抱枕;往後一段時間,等試探出對方脾氣後,景玉開始能夠抱著他的胳膊睡,或者臉貼胸膛。
景玉拿著包,換上鞋子,出門。
七月黃昏時候的青島有著夏天特有的悠懶,就好像漫長暑熱結束後的閒暇時光,開著淺紫色小花的藤蔓伸出紅磚牆,梧桐樹的葉子蒼翠蓊鬱,風吹葉片沙沙作響。
東部的酒吧還未開始積攢人氣,浮山灣落日橙紅若彤。
景玉在樹蔭和夕陽餘暉下去超市,她去買了些零食、水果等必需品,沒有小推車,就用手拎著往家中走。
她好久沒有回來過,雖然店鋪有所變化,但走在街道上,有著在德國並不具備的安全感和踏實。
在樓下恰好遇到王及,對方拎著一尾黑魚,裝在大塑料袋裡麵,魚還是活的,袋子裡沉甸甸的水,套了兩層,仍舊有一些水滲出來,顯然也是剛剛買菜回來。
王及用空閒的手扶了下眼鏡,主動和景玉打招呼:“什麼時候回來的啊?”
景玉說:“上個周呢,你呢?休假?”
“我媽最近腰痛,回來陪她去醫院檢查檢查,”王及笑著說,“自己一個人?”
“啊,不,”景玉說,“男友也來了。”
王及臉色沒變,看景玉拎的東西沉甸甸。
她那雙手都勒出痕跡了,勒痕發白,他主動提出幫忙,景玉拒絕了。
“又不重,”景玉說,“幾步路就到家啦。”
王及沒有繼續堅持。
兩人一塊聊著天上樓。
景玉在家門口和王及告彆,她的鑰匙放在包的最底端,不太方便拿出來。
樓道裡的燈光暗,她摸了好幾下還沒摸到,也沒看清楚。
見狀,王及走過來,打開手機,給她照明。
景玉剛剛摸到鑰匙,門自內打開了。
克勞斯身上穿著景玉之前給他買的那套睡衣,不過脖子上仍舊明顯看到紅色咬痕,金色的頭發有點亂。他伸手將景玉手裡的東西拿過來,微笑著向王及道謝。
王及有點手足無措的模樣,他隻乾巴巴地和這個金發老外說了句不用謝,轉身就回自己家中。
景玉進門後,第一件事先找體溫計,翻出來給克勞斯測量體溫:“你什麼時候醒的呀?頭還痛不痛?”
克勞斯拉住她手腕。
“先彆著急,”克勞斯說,“你和隔壁王先生一塊去買東西嗎?”
景玉說:“當然不是!”
從克勞斯手中將手腕掙脫,景玉拉起他的右胳膊,將體溫計夾進去,放下。
“五分鐘喔,”景玉看了眼時間,“這五分鐘不要亂動,免得影響結果。”
她這樣嚴肅地叮囑克勞斯。
克勞斯臉頰上的紅比之前好很多了,他的身上還有淡淡的沐浴露味道,景玉猜測他應該是在出汗後去洗了個澡。
但他看上去似乎並不如剛才心情好。
景玉問:“先生,你哪裡不舒服嗎?”
克勞斯說:“有一點。”
景玉有點緊張,她追問:“哪裡?”
克勞斯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麵容平靜地告訴景玉:“這裡,有點酸,我想它大概有一點點吃醋。”
景玉:“……”
“沒關係,”克勞斯說,“讓我自己稍微調整一下就好。”
景玉:“……”
景玉伸手,站在克勞斯麵前,低頭,捧住他臉頰,在他嘴唇吧唧親了一口。
“成熟的歐洲男性,”景玉說,“我隻是在樓下遇到他啦,我是一個人去買超市的。”
她這樣解釋著,用自己的額頭輕輕地蹭了蹭他:“就算是為了你遺囑上第一名的位置,我也會發誓對你保持忠誠。”
克勞斯若有所思:“你想表達的意思很美好,但為什麼我卻感覺到攻擊性?”
景玉說:“幻覺,絕對是幻覺。”
生病時候的克勞斯先生有著景玉平時看不到的另一麵,如果非要總結一下的話,大概就是……更加需要和景玉在一起。
景玉在做菜的時候,克勞斯主動幫忙,比如清洗,再比如按照景玉的要求,將蔬菜切碎。
這位自從冠以埃森姓氏之後就再也沒有進過廚房的紳士,對於“碎”這個形容詞顯然有屬於自己的獨特理解——
他把食材切到碎到能去做咖喱。
景玉先是稱讚了他的嚴謹,然後重新示範一遍。
克勞斯詢問:“需要我幫你煮飯嗎?”
景玉頭也不抬:“算了,先生,我還沒有寫遺囑,並不想英年早逝。”
克勞斯:“好的,我的甜心。”
景玉的廚藝還算不錯,她挑出最好的肋邊排骨,加上嫩生生的豆腐、切碎的白菜、菇,一塊燉的酥爛,脆骨還是脆生生的。
克勞斯很滿意。
不過他的舌頭在下午時遭到了一點點小損傷,現在品嘗起來仍舊有些麻木。
景玉在青島住了近一周,最後一天的行程是克勞斯規劃的。
他帶著景玉去見了自己那位住在八大關的朋友。
在20世紀30年代,這兒屬於青島的彆墅區,昔日不少達官貴族在此建造起園林風格不一的私宅。洋樓各有各的特色,後來大部分私家庭院被收為國有,規劃成專門用來接待國內外重要人士的度假療養院。
但這並不妨礙它是景玉心中、青島最美的地方,紫荊關路兩側雪鬆成行,樹影投在車窗上,景玉指尖觸碰著冰涼的玻璃,外麵陽光樹影交織婆娑。
即使現在沒有春華秋色,但夏天的道路依舊如此美麗。
早在剛到青島的那天晚上,景玉就向克勞斯感慨,她小時候最羨慕的,就是住在八大關的人——哪怕那邊有些是幾戶或者十幾戶的“團結戶”,住在同一個彆墅中。
因為這裡實在是太美了。
八大關大部分的房子屬於國家、部隊所有,屬於居民的並不多,有些瓦簷修繕都要上報相關保護單位,更何況是獨棟彆墅。雖然有那麼兩三套彆墅屬於私產,但在這樣的情況下,價格和購買人的身份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