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知道進大觀園的時候有這事,沒想到梨香院也有。這樣明著打臉,王熙鳳高興才怪。
進到院裡,裡麵各樣料子早準備好,王熙鳳引著眾人去挑。
“逢年過節、過生日,姑娘們的東西都是有定例的,今年多了兩個妹妹,老祖宗特意吩咐加厚兩成,你們隻管選自己喜歡的。”
挑選自家的東西,三春都不客氣,很快就按照自己的喜好選好。
林茈玉也挑了兩匹自己喜歡的,又給林黛玉選了兩個鮮豔顏色:“這些就夠了,我們來時帶著料子還沒用完呢。說起來還有些預備在船上做帕子的絹布紗巾,回頭你們也去我那裡挑。”
千金小姐的手帕都是消耗品,除了少數貴重、特殊的,其他都很隨意。
探春晃著手上帕子:“正好,我這帕子早舊了都沒舍得扔,回頭去你那挑挑。”
看她手上的帕子雖然半新不舊,但材質花樣都算珍貴,大約是過年期間為符合身份拿出來的。
“你是姑娘小姐,我可沒短你的,彆是都叫人收攏走了。”王熙鳳似是而非地哼一聲,格外每人多給一匹,又指著剩下的。“平兒,挑兩匹給寶姑娘送過去。”
平兒依言挑了兩個偏穩重的顏色,調笑道:“咱們家姑娘的沒短,人家也不短。”
“你也跟著她耍嘴皮!”探春斥她兩句,卻沒真生氣,和眾人說說笑笑商量做什麼衣裳,而後又一起去與鳳樓挑紗巾。
說來賈家三個姑娘都是貴族千金,卻都不富裕,彆人隨手就能舍棄的手帕、珠花等物,在她們手裡都要盤算著。
不是王熙鳳不給,而是她們各有難處。
迎春管不住屋裡奶娘、婆子,她們連累金鳳都敢偷何況彆的?探春性子雖然強,卻還有拎不清的生母、兄弟時不時要補貼一二,幾個月才能攢下來幾吊錢。惜春領著榮國府的月例,又是賈珍的妹子,卻看不上寧國府肮臟齷齪不肯伸手,以至於自己作畫的顏料都不全。
相比之下,賈敏和林如海簡直算得上溺愛。
林茈玉知道她們難處,乾脆叫人把箱子直接搬進來。裡頭小塊料子可以裁成手帕,大塊不拘拿去做什麼,剩下針頭線腦賞了幾個隨行來的丫頭,總不叫她們空手回去。
正熱熱鬨鬨的,林黛玉扶門進來:“我在門外就聽見你們說話,什麼事這麼高興?”
“正說要攢紐扣,你怎得出來,可是病好了?”三春忙放下手上的東西圍過來。
林黛玉咳兩聲:“原也不是什麼大病,不過心裡堵得慌,昏昏沉沉幾日悶得難受,出來走走。”
“正是,病了也該走動走動,不能總在屋裡悶著。”
三春扶著林黛玉過來坐下,桌上是幾人正在挑選的針線。
“這不是船上的東西,拿出來做什麼?”
“這麼些東西咱們兩個用不完,索性拿出來大家分分,正趕上都在這幾個月過生日,也算應個景。”林茈玉說話就撿起兩塊手帕對著林黛玉比劃,然後搖搖頭扔下。“這顏色不好。”
“不過是個帕子,什麼好不好的?我恍惚記得有個湖水藍的。”林黛玉笑兩聲,伸手和眾人一起翻找。
不多時外麵有人報,說寶姑娘來了。
薛寶釵進來瞧見眾人,便笑:“鳳丫頭使人給我送料子,就知道你們定在這裡。”
說罷走進來,邊與眾人說笑,邊一起挑選。
挑選完畢,眾人聚著做了會子針線,說了會子話。到晚飯時,林黛玉病情初愈要去給賈母請安,林茈玉陪同,其餘人等各自回去。
賈母看著明顯消瘦的林黛玉眼眶微紅:“當初你母親走時我也哭了好幾日,不高興隻管跟我說,彆在心裡憋著。”
她本就寵溺兒孫,何況是麵對獨女的女兒?心肝肉叫了一通,說了許多安慰的話又給了許多藥材銀錢,才叫她們回去早早歇息。
林黛玉同樣紅著眼眶道謝,第二日起來又陪賈母請安說話,然後才去赴薛寶釵的邀約。
等她們姐妹趕到梨香院時,李紈、三春、賈寶玉都已經到了。
“大家都在等著,我還以為你們不來了。”薛寶釵熱情來迎,命鶯兒看茶。
梨香院不算大,十來間屋舍小小巧巧,若隻有薛寶釵母女居住自然是夠的,奈何還有個薛蟠。薛蟠是男子,又不像賈環、賈蘭那樣年紀小可以跟著母親住,本就不大的梨香院要分出一大半給他。
眾人雖來赴約,卻隻能擠在薛寶釵的屋子裡,主子、丫頭、婆子十來個,滿滿當當。
薛姨媽瞧著不像樣,將眾人引到外間廳上。
“你們坐著說笑吧,我去太太那裡。”
她們在廳上坐,薛姨媽就不好留下,陪她們說笑幾句尋個借口往王夫人那去。
在場唯一的長輩離開,賈寶玉立刻來精神:“今兒寶姐姐生辰,我備了禮物,不過來時忘了拿,晚些時候我叫麝月送來。”
“連禮物都忘了,還說給我過生辰,等會先罰你一杯!”薛寶釵含笑訓斥。
賈寶玉也不在意,轉頭湊近林黛玉:“昨兒聽說妹妹好了,我原想去看看,但天色太晚老祖宗不許我去。妹妹果然大好了?”
“哪有那麼快?不過有了些許精神出來走動走動,好過在床上挺著。”說話間,林黛玉又輕咳兩聲,弱弱地帶著三分氣音。
“妹妹也咳?寶姐姐不是有冷香丸最神奇,不如拿出兩丸給黛玉妹妹試試。”
“你又說混賬話,藥是能混吃的?”
冷香丸和金玉良緣的故事,就是從這間屋子裡傳出去的,林黛玉與賈寶玉相處時間尚短,感情遠沒有原著中那樣深厚,並未吃醋,睨他一眼就收回視線。
賈寶玉隻看著她笑:“不吃冷香丸就罷了,我還知道個神奇方子,趕明兒我想法子給你弄來試試。”
“寶兄弟知道的儘是些稀奇古怪東西。”一句話定性,薛寶釵命鶯兒拿來棋盤、筆墨等,招呼眾人玩樂。
一局棋沒下完,王夫人派人來賀薛寶釵生日,送了兩件半舊衣裳,兩件半舊首飾。
第二局棋剛擺上,薛蟠回來,大大咧咧往裡進:“妹妹,妹妹!”
滿屋子女眷嚇得往屋裡鑽,賈寶玉趕緊出去攔:“薛大哥回來了。今兒寶姐姐生日,我和幾個姐妹過來慶賀。”
“我也是為妹妹生日特意回來的。”薛蟠大手一揮,兩個小廝抬進來口大箱子。
薛寶釵跟著出來,打開箱子看見裡麵木偶、泥人,嗤地笑出聲:“這點子東西也值當你跑回來?”
“今兒你生日,我特意買回來給你做禮物的。”薛蟠雖占了大半梨香院,但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麵廝混,倒難為他還記得自家妹妹生日。
三人翻看箱子說了好一會子話,賈寶玉惦記屋裡的姐妹,便道:“今兒姐妹們都在不方便,改日我請薛大哥吃酒。”
“哈哈哈,好,那咱們就說好了。”呆霸王大大咧咧地來,風風火火地走,半點不拖泥帶水。
賈寶玉看看箱子,招呼小廝:“你們去吧,另叫兩個婆子來抬。”
等兩個粗使婆子來將箱子抬進屋裡,賈寶玉將人打發走,才進屋將李紈等人請進來。
薛寶釵領著眾人到箱子旁:“我這哥哥雖不成器,倒還惦記我,你們若有瞧上眼的隻管拿去玩。”
李紈掃一眼:“這是你哥哥給你的禮物,我們怎麼拿?何況今兒是你生日,該我們送你東西,怎麼能從你這裡往外拿?”
“不是什麼值錢東西,拿來玩罷了。你們既不肯要,我這裡還有掌櫃送來的瓔珞。”
眾人這才各挑了兩個收下,又送上準備好的禮物,不外乎是些筆墨紙硯、荷包吊墜之類。
林茈玉送了兩支筆,與林黛玉送的硯台正好合成一套。
“我又不缺什麼,原不該收你們的東西,可今日過壽不好不收,我就先收下,等你們好日子,必少不了你們的。”薛寶釵客套兩句,一一收下。
臘月、正月裡梅花盛開,現今正月底梅花尚未完全凋謝,眾人在屋裡說笑片刻就湧到花園裡去,鋪開畫卷,預備做一副雪中紅梅圖作為給薛寶釵的賀禮。
一副畫數尺長,幾人合力到晌午才畫完。因為薛蟠這個外男在梨香院,便在後院擺宴,席間以“梅”為令,吃酒吟詩,熱鬨半日。
正月底氣溫尚未完全回暖,未到天黑眾人便散了。
賈寶玉還有幾日要開課,但功課還沒做完,散席後提前告辭。林家姐妹並三春以薛寶釵是壽星為由,將她送回梨香院門口,然後互相告辭。
辭彆薛寶釵又辭彆三春,林家姐妹倆回去時,院內已經有人來點燈。
“白天進屋的就是薛家大哥吧?瞧著是個憨的,倒不像弟弟說的呆霸王。”林黛玉對薛蟠的所有了解都是從林瑾口中聽來,而林瑾對薛蟠的了解則是人命官司。
“你連個正臉都沒瞧見,就知道他好了?”
“倒不是知道他好,隻是寶姐姐年幼喪父,唯有這個兄長依靠,我是盼著他好呢。”
小姑娘今天好明天惱,那些沒有牽扯到根本利益的小嫌隙並不放在心上,林黛玉邊說邊歎,真心為薛寶釵擔憂。
林茈玉偏頭看她。
若是她知道在她原本的軌跡中,父母早已病逝,幼弟更是三歲夭折,雙生姐姐從未存在過,不知她該是何等心情。
“他們舉家進京不住在自家住處,也不住到王家,卻跑來住到賈家,就說明他們心中都有成算。放心吧,寶姐姐可比你聰明,你也就是沾了父母的光。”
“我擔心寶姐姐,你卻要貶我幾句,當真是親姐姐!”
“自然是親姐姐。我就是沾了父母的光,你當然跑不了。”若沒有賈敏、林如海這樣的父母,林茈玉幾輩子也過不上呼奴使婢、錦衣玉食的生活,所以她很坦然承認,把手一攤。
真誠是永遠的必殺技,林黛玉想啐她兩口又怕不小心將父母帶進去,不啐她又覺得不能出氣,乾脆抬手追著她打。
兩人在前邊鬨,丫頭、婆子在後麵,一群人湧回與鳳樓去。
卻沒人看見,她們剛拐進後院門,圍廊下王夫人和薛姨媽就走出來,身後還有賈寶玉。
王夫人看著姐妹倆走遠,眉頭緊鎖:“跑跳打鬨不像樣,哪有大家千金的風範?果然半點不如寶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