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人不必擔心,我們出來是親自麵見皇阿瑪的。”
“那就好。”林如海鬆口氣,背比剛剛稍微挺直了些。
遠嫁的女兒很少有能回家為父母辦喪事的,不是她們不想回,而是從宗族禮法上講,出嫁後她們就是彆家的人,若是為了娘家耽誤婆家的事,是大錯特錯。
林如海如此明顯的表現,讓胤祐和胤裪對他的寵女程度有了更深的了解,而且忽然有一種感覺,幸好他們是皇子,若換了普通人家,地位比林如海低的,這女婿可不好當。
“雖說皇上允許,但終歸不好久留,若是……便早些回去吧。”情感與理智難以取舍,林如海歎一聲,強撐起精神。“我也老了。”
他們三個在正屋說話,東廂裡林茈玉和林黛玉搬了凳子在床邊坐著,輕聲向賈敏說這幾年在京城的生活。
說她們兩個在家如何與夫君相處,說她們偶爾還會吵嘴耍賴,說弘曙已經慢慢學著說話,說胤裪後院的兩個孩子都養在林黛玉身邊,說胤祐拿了兵權現在是康熙麵前很受寵的皇子,說胤裪剛搬出宮尋摸差事……
大事小事用平淡的語氣說出來,人也跟著變得平靜,賈敏靜靜地聽著她們說,偶爾詢問兩句,臉上的笑容沒消失過,最終沒忍住咳了兩聲才打破這寧靜場麵。
“咳咳,你們兩個自小便不同於常人,我和你們父親常常擔憂你們在家裡被慣壞了,將來嫁了人如何?如今瞧著,兩位爺倒是對你們上心,這麼些年,看你們還像孩子似的。”
感慨一歎,賈敏輕輕伸手去摸她們兩個。
林茈玉偏頭躲開:“本來也不大。”
她們這個年紀放到現代還沒大學畢業呢,也就是古代成親早,給人一種年紀很大的錯覺。
“好好,憑你們再大,在我麵前也是孩子。”賈敏笑地滿臉寵溺,結果氣息不順又咳了兩聲,蒼白的氣色往上泛起詭異的紅潤,連胭脂的顏色都蓋住。
林茈玉連忙站起來,扶著她躺下。
林黛玉已經走到屏風處:“快叫大夫來。”
這個時候大夫都是隨時等著吩咐,片刻功夫就進來,輕車熟路地診脈下針,很快就幫賈敏平複下來。
收起針,大夫走過來:“夫人今兒是強打起精神,這是累著了。”
“知道了,有勞大夫。”林茈玉很客氣地應聲,親自將大夫送到門口。“大夫,母親的情況……”
“大姑娘,我也是林家的老大夫了,不瞞你,夫人前幾年身子就開始不好,雖然吊了這麼些年看著還好,但到底年紀大了。”
“我知道了。”
“唉,大姑娘也不必傷心,到夫人這個年紀也算壽終了。”
“多謝大夫。”
六十歲的年紀,在這個時代雖然不算罕見,但也絕對不算多。與原著相比,賈敏的命已經被續了將近二十年,按理來說林茈玉該知足了,但感情從來不是道理能講明白的。
將大夫送出去,林茈玉轉身就見林黛玉在門口站著,方才的話她顯然也聽見了。
“走吧,我們去前頭,讓母親休息。”
“嗯。”林黛玉扶著門出來,走兩步又回頭,看著屋內,半晌長歎一聲才徹底轉過身。
正屋裡三人間氣氛也很平淡,京城局勢積壓數年隨時都有可能爆發,但他們三人卻慢吞吞地,仿佛在討論前朝似的。
見到姐妹倆進來,三人轉頭看過一眼,然後繼續。
胤裪的手還在轉茶盞蓋子:“所以你的意思是,我還是不用急著?但我畢竟是個不受寵的皇子,往後安靜的時間越長,越容易被皇阿瑪忘記。”
“皇阿瑪登基已經四十多年了。”胤祐從旁邊的盤子裡捏了一顆龍眼,殼都捏扁了也沒打開。
能當四十多年皇帝的人不多,康熙也五十多歲了,說句不好聽的,胤裪還年輕,如果在康熙一朝受不到重用,那麼等新皇登基,他就是乾乾淨淨可以信任的皇弟。
林茈玉和林黛玉對視一眼,同時端起麵前的茶抿了一口。
三人同時看過來,比剛才看她們進門時的動作還大。
胤祐搓龍眼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搓。
林如海摸摸胡子:“皇上聖明賢德,守邊疆、修水利,十二爺有心為國出力,倒不如做些實在事,倒不必忙著京中。”
上頭的皇子年紀都不小,該站隊的都站完了,這個時候就算想加入他們也不見得能親近,何況站錯了可是大事。倒不如在外頭辦點事,能不能在民間混點名頭且不說,屆時回京城,還是乾乾淨淨的皇子。
胤祐卡在一個不上不下的年紀,自己腿腳又不好,但胤裪還來得及等新皇登基,十年都能等。
看著被轉了不知道多少圈的茶盞,胤裪終於鬆手:“好吧,那我就去尋摸個地方。”
說完了胤裪,他們又開始說彆的皇子,大概方才已經說過胤祐了。
林如海似是有些欣慰:“這些年萬歲爺南巡,諸位皇子大多數我也是見過的,彆的不說,在教導皇子這一項上,萬歲爺可謂難得。將來無論是誰,都能挑起來。”
拋棄黨爭立場客觀評價,康熙的皇子們優秀的太多,但也正因為優秀的太多才會爭得慘烈。
林黛玉沒想過讓胤裪去巴結新帝,聽著這些頗覺無趣,轉頭向林茈玉使眼色。
兩人又悄悄出來。
“怎麼了?”
“我想去守著母親。”
“走。”
叫雪容雪瑩去拿針線來,兩人就在東廂外間坐著,手中一針一線忙著。
裡頭母親睡著,外頭女兒做針線活,原該是溫馨的場景,如果忽略她們手中做的是做賈敏的殮服。
世家貴女出嫁時,嫁妝裡裝著這輩子會用到的所有東西,賈敏的嫁妝裡是有殮服的,她們倒也用不著做全套,隻是做些搭配,能用上就用,用不上就燒掉。
女兒女婿回來讓賈敏強打起精神跟她們說笑了兩日,但過了這兩日她的疲態哪怕用胭脂都掩蓋不住,更多的時候隻能靠在枕頭上看著她們,連插話都困難。
當賈敏每日隻能吃下些湯湯水水的時候,林瑾終於帶著西林覺羅氏風塵仆仆回來了。
庫房裡最深處的兩個箱子被起了出來,裡頭正是賈敏嫁妝中的喪葬用品。
這些東西賈敏嫁過來的時候帶了一份,林家備了一份,林茈玉和林黛玉做了半份,隻多不少,統統擺在西廂房衝喜。
衝喜,隻有大夫束手無策的時候才會用的辦法。
在衝喜的第三天,林如海看著賈敏一整天隻喝了半碗粥,然後將林瑾叫進書房,開始擬報喪貼。
第五天的時候,王熙鳳來了,自來未見人影先聞人聲的鳳辣子罕見安安靜靜進門,笑模樣都沒有。
賈家和林家是姻親,賈敏活著的時候賈家可以沾林家的光,賈敏沒了,賈家再想找林家幫忙就得掂量掂量平日關係如何。
又兩日,賈敏忽然一頓就喝了半碗粥,然後拉著林黛玉的手:“你自小就比你姐姐弱些,這麼些年我最放心不下的還是你,往後你要好好的。”
林黛玉僵硬地點頭,眼睛緊緊盯在她臉上:“我知道。”
“知道就好。昨兒仿佛還是小姑娘,一眨眼就這麼大了。”賈敏笑著摸上林黛玉的臉,仿佛看見個四、五歲的小姑娘淚流滿麵,但一眨眼,那小姑娘又變成了成年的女兒。
房門忽然打開,林茈玉領著大夫進來,沒想到看見賈敏坐在桌邊,當即愣住。
賈敏把她拉過來,拍著她的手歎:“你呀,自小就性子偏,我總怕你說錯話得罪人,成了七福晉也好,至少偶爾說了什麼話沒人敢跟你計較。”
昨日還模糊的眼睛今日睜開了,昨日說一句咳三聲今日也能說明白了,仿佛忽然病好了。這精神的模樣林茈玉沒反應過來,忙轉身看向大夫。
然而老大夫隻是搖了搖頭。
回光返照。
賈敏似乎沒看見老大夫,對著姐妹倆又念叨幾句,然後就要去外頭:“小時候你們兩個都不像姑娘家,總像男孩子似的,那時候我就站在這,等著你們念書回來,若是看不見我,你們一準亂跑。”
站在樹下,賈敏扶著樹乾,眼睛卻看著京城的方向:“我小時候喜歡跟祖父玩,母親也會這樣在院子裡等著我回去。”
遊子會思鄉,落葉盼歸根,賈敏的根不在這裡,她終究還是走在了賈母之前。
在院裡站了一會,賈敏回到屋裡躺在床上,沒有再睜開眼睛。
半個時辰後,幾十個小廝從正門出來,帶著報喪貼湧向四麵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