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奚嫻在懷疑甚麼,隻是後宅陰森叵測,姨娘上輩子難產死了,她又如何能沒有點防範之心?
一旁的奚嬈卻怎麼也沒想到,這細聲細氣的六妹妹這般鬨脾氣,作天作地的,嫡姐還能縱著她。
難不成,嫡姐真的與這低微的外室女姐妹情深了?
奚嬈有些難以置信。
奚嫻到了最後,卻沒什麼想法了。
嫡姐做事,向來叫她莫不著脈絡,更喜怒無常得緊,給她許多希望,又能瞬間撚滅。
故而她不會再傻傻為這樣的事感激她,背後一定有什麼緣由,是她不知道的。
她姨娘秦氏在一旁絮絮叨叨說著嫡姐的好處,奚嫻沒有在意,也聽不進去,隻是緩緩捏起荔枝,讓春草給她撥,頓了頓卻又道:“不必了,我自己來。”
前世哪裡用她做這些事?
隻要皇帝在,就連洗腳都不容許旁人插手,他那雙尊貴的生殺奪予的手,會給她剝橘子,剝荔枝,為她洗澡塗香香,夜裡在昏暗的燭火下,解開她腰線後綁著的肚兜帶子。
可是現在她都下定決心,要獨立起來,凡事都不要總想著假手於人。
奚嫻不聰明,但她想清楚了事情,就不會回頭。
轉眼便過了兩月,奚嫻一直沒有再見到嫡姐,但奚嬈母女也安分許多,這使她心情舒暢了些,也沒有上輩子那般怯懦瑟縮。
趁著外頭日頭不足,奚嫻想著去花園逛一圈,姨娘聽了也捧著腰點頭,囑咐了一些話。
嫻嫻在胎中便不足,前世十幾歲時便身子羸弱,如今雖然沒什麼法子,卻想著多走幾步路,有益身子康健。
奚家的花園很大,假山嶙峋陡峭,偶有溪水於山坳見淙淙滑落,遙墜小湖中,激起圈圈漣漪,錦鯉擺著尾巴爭相搶食,汀旁花芷爭相綻放,一副花團錦簇之象。
奚嫻走累了,便坐在亭邊歇息,沒等她坐多久,天上便滴下豆大的雨點,一下把手邊碧綠的草葉打歪了半邊,於是雨滴便淅淅瀝瀝灑落下來,四周一片朦朧。
天空中霎時間劃下一道驚雷,閃電哢嚓照亮了她的側顏。
奚嫻嚇得手心泛潮,喉頭緊繃,立即站了起來,可眼圈都紅了。
她自小便怕打雷閃電,每逢這個時候姨娘便會把她抱在懷裡哄,後來便有皇帝。
那幾十年的時光,遇到這樣的時候,他都會放下政務趕來,再把麵色蒼白發抖的奚嫻打橫抱在懷裡,男人身上沉穩悠遠的檀香讓她的心緒緩緩平和。
皇帝便嘲她蠢鈍柔弱,隻配被他寵著護著。
她去世那日看著天色,也知道會下雨,但卻沒有等到他來。
奚嫻覺得這就是命。
老天爺看不慣他囂張霸道一輩子,總是會降下懲戒。
奚嫻忽而聽到聲音轉頭,才發現嫡姐站在亭外。
嫡姐奚衡獨自撐著一把油紙傘,發髻上是點翠金珠,奢華高貴卻很冰冷,襯得眉眼愈發森冷精致,高不可攀。
嫡姐的長相很中性,相較於女人鼻梁過於高挺,眼窩有些偏深,唇瓣偏薄,看人的時候有些似笑的玩味,看著容易惹人誤會很好相處。
但其實嫡姐甚少與人開玩笑。
有時聽上去像是漫不經心的玩笑話,但總是會在不經意間猝然兌現,嚇得人背後緊緊繃起,冷汗涔涔滲透出來。
奚嫻扶著斑駁的紅柱站在台階上,才驚覺同樣是十多歲的年紀,嫡姐個子卻很高,身量似青鬆一般修長挺拔,比她見過這個年齡的少女都要利落筆直。
嫡姐淡色的眸子沉冷,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樣,卻嗓音靡靡低沉訓她:“愣著作甚?下來!”
天上又打落一記驚雷,奚嫻眼眶更紅了,卻被嫡姐不容置疑的攥住手,一把強硬拉扯至傘下單手護著。
嫡姐身上也有檀香味,奚嫻忍不住梗住脖子。
嫡姐護著她走,自己的肩膀打濕了,卻隻是冷淡批評她:“這種天氣,你想著要遊園,如何這般蠢鈍?”
雨越下越大,嫡姐捏著奚嫻的手臂,輕輕鬆鬆桎梏住她想往外逃竄的身形,冷道:“莫亂動。”
奚嫻垂著眼睫,麵色有些蒼白,隻是抿著唇不肯說話。
她想等丫鬟來接她,不知怎麼的,春草和秋楓兩個遲遲不來。
到了小院裡,嫡姐收起油紙傘,奚嫻才發覺嫡姐的衣裳濕了大半,漆黑的長發也被雨淋濕了。
然而嫡姐隻是側眸瞥她,淡色的眼眸毫無波動,平緩道:“杵在外頭作甚?”
這小院是個偏院,沒有主人居住,丫鬟和小廝多是躲懶的,如今見奚衡來了便急急忙忙派人熬薑湯,又備下換洗的衣裳來,奚嫻聽著外頭的雷雨聲靠在榻上昏昏沉沉,衣裳半濕著貼在身上。
不過很快嫡姐掀了簾子進來,她換了一身衣裳,披散著漆黑的長發,手裡端著一碗薑湯,隨手放下,對奚嫻道:“起來喝薑湯,懶得跟隻豬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