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沒有做錯,奚嫻也沒有做錯,可是轉頭來每句惡毒的詛咒都驗證了。
所以奚嫻不敢奢求真情,世間唯有傲骨和正直的本性值得依賴。
這一世不同,姨娘這一胎卻生得很順利,沒有難產,也沒有很多染血的銅盆,黎明時分,奚嫻便聽見嬰兒的啼哭聲。
奚嫻的唇邊終於露出重生以來第一個笑容,淺淡卻發自內心,似乎重生的意義終於在心中浮現,僵硬的心也緩緩釋然。
不是報仇,不是讓誰痛哭悔恨,而是讓親人得以幸福,那她便能安心了。
奚嫻覺得,她應該要感謝嫡姐,無論她們之間有什麼不愉快,至少嫡姐請了最好的大夫為姨娘安胎。
奚嫻不曉得為何,上輩子嫡姐不曾這樣做。
上輩子嫡姐這樣漠然,不把她們當回事,奚嫻不因這事怨她,因為這本來就是她們自己的事。
隻是嫡姐今日仍是不見她,奚嫻也沒什麼賭氣的,隻是囑咐青玉待姐姐歸來了,得與她說一聲。
夜裡長安城便戒嚴了,奚嫻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體,隻敢讓丫鬟們不得聲張,擾了姨娘的清淨,自己卻披著鬥篷出門。
嫡姐還是不見她,青玉告訴她,若是害怕,便去三姐姐奚嫣那兒。
奚嫣剪了燈芯,把床帳勾起,趿著繡鞋下了地,便見六妹妹嫻嫻麵色無措地站在原地,似乎有些蒼白羸弱的模樣,眼中也失了神氣。
奚嫣不知發生了甚麼,便上前握了奚嫻的手,秀眉微蹙道:“怎地手這般涼了?也不穿得厚實些。”於是又趕忙把她拉進去。
奚嫣自己便有個小院子,她的姨娘很久以前便去了,也是難產死的。故而奚嫻也懂事,不能在三姐麵前提姨娘生產的事體。
奚嫻捧著熱乎乎的茶盞,手心稍暖,才垂眸輕聲道:“聽說外頭戒嚴了,我有些害怕,又不敢找姨娘說……”
她記得,上輩子也有過戒嚴,但沒有這麼早。
她後來才聽聞,是病重的太子殿下被刺,一時間人人自危,官差們舉著火把搜尋,整座城池皆被火光照亮,他們要找一個刺客。
這件事是太子鏟除異己的前兆。
奚嫻卻知道,即便找到刺客,也不會有任何線索。
一切都被處理得完美乾淨,無法指正是哪個皇子王爺所為,但其手段殘忍利落,卻叫人駭然,而幕後主使手段高明,就連老皇帝的暗衛俱尋不出頭緒。
太子並不為誣陷任何人,背後的目的恐怕並不簡單,埋下一顆種子,天羅地網般的布局才能徐徐展開。
奚嫻都能想象,暗中操縱一切的太子殿下,是什麼樣的神情。
他是最好的獵者,也是最殘忍的臣子和兄弟。
她不希望這一天如此早到。
因為越是早到,她想要早點嫁人的勝算便低了許多,所以她害怕。
奚嫻害怕到幾乎顫栗,就連手指都僵硬冰涼,目光出神而呆滯。
奚嫣不理解,隻以為妹妹是膽子小,故而拉著奚嫻的手,與她耐心分說,又講了些小故事,才勉強把小姑娘哄睡了。
月涼如水,奚嫻本是假寐,卻終於支持不住慢慢偏頭睡了過去。
夢裡她還是剛入宮的年紀,少年皇帝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站在樹影下回眸,害怕卻抿了笑。
年少天子微涼修長的手指,捏著她的下頜,強迫她抬頭。
他慢慢微笑起來,奚嫻卻不明所以。
他們第一次見麵,那是個毫無征兆的吻。
他捂住奚嫻睜大的眼睛,她的呼吸困難曖昧,濃密的睫毛顫抖著,在他掌心像是展翅欲飛的蝴蝶。
那是所有事的開端,奚嫻根本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被他惦記上的。
隻是最早的時候,皇帝還是有些漫不經心,樣樣好物件都有她的份兒,但卻沒有把她當作一回事,更像是把她當作心愛的寵物來養活。
他還有彆的女人,而那些妃子出身高貴,青春貌美,奚嫻更從來沒想過要獨占他。
但她上輩子被寵了幾年,心裡卻愈發被縱得不知足。
貪戀的榮華和寵愛越來越多,近乎欲壑難填,原本被修剪的爪子也長了出來,會偷偷暗算彆人,栽贓陷害樣樣學了十成十。
彆的妃嬪哭,她便能哭得更憔悴動容些,穿著單薄的衣衫跪在冰冷的地上,皇帝便願意信她。
奚嫻也不知道他到底真的信了,還是不信。
她卻一點點伸出小爪子試探他的底線,妄圖給自己安全感。
但當她發現試探和疑慮全都像是雲煙,消散在漆黑的深淵,便愈發彷徨膽怯。
奚嫻那時還小,並不知道他究竟要什麼。
她隻知道,皇帝待自己大約是很縱容的,超出底線的容忍和寵溺。
最後男人甚至在她的憔悴和傷神下,再也沒碰過彆的女人,更為她遣散大半後宮,冷落佳人。
年輕的小姑娘沾沾自喜,以為騙到帝王的心,往後自是百般榮華,一生無憂。
卻不懂所有的付出,都是需要報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