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嫻注意到,批注用的是簪花小楷,更是她上輩子慣用的筆法,一撇一捺俱是婉約嬌柔,便明了是嫡姐作的批。
奚嫻卻覺得,嫡姐也不必用簪花小楷。
她隱約思考了一下,嫡姐翹著小指,捏著衣袖在窗台下寫字的模樣,便捂著腮想笑,想起姐姐那張冷冰冰麵無表情的臉,卻又萎靡下來。
邊看著書,她回想一瞬,稍想起一些關於皇後壽宴的細枝末節。
這個時候,其實老皇帝的身體已是潰敗,隻靠著一些內服的虎狼之藥,隻內裡已然爛得不成模樣,於是便更要靠著皇後的生辰營造出喜慶的氛圍,不但能衝衝喜氣,且還能叫一些有心窺伺者心存猶疑,按兵不動。
即便是為了這個,老皇帝也會把這場生辰宴辦好。
更重要的是,老皇帝會借著這次機會,再次遴選幾個美貌的世家女子充盈後宮,這般能借機籠絡幾個世家,更能享受年輕的身體。
隋元皇帝是個再平庸不過的皇帝,而這樣的愚昧,在晚年時期尤甚。
他有屬於帝王的孤高和敏感心思,卻沒有與之匹配的能力,一輩子都活在虛幻的擁躉之中,手腕不足以抵抗臥薪嘗膽十餘年的皇太子,卻到死連自己真正的敵人是誰都不曉得。
才會到臨終,都以為是自己誤解了太子,而他是個忠君孝順的好兒子。
儲君殿下心思深沉,於朝政之事智珠在握,殺伐果斷之餘,手法嫻熟老練得駭人。
奚嫻的記憶裡,這次遴選上去的世家女子中便有太子的人,在接下來的三年中更會是老皇帝的寵妃甄氏,最後老皇帝甚至會死於那個女人的肚臍眼上。
其他的皇子王爺不是沒動過這樣的心思,但變數太大,背後操縱受製頗多,而太子的人卻一路順遂,似是知悉了老皇帝所有的喜好和禁區,乃是天生為隋元帝而生的女人,故備受聖寵。
而那位絕代寵妃甄氏,最後卻一根白綾吊死在屋裡,甚至不能被允準厚葬。
奚嫻知道,即便這個甄氏貴妃是太子殿下的人,卻也不能代表甚麼,他心性冷漠,若是談好了條件,便不再有多餘的恩賜和憐惜。
可是奚嫻不懂,他這麼厲害,為何又不立即殺了隋元帝,自己登基,而是耐性等了幾年。
她一點也不懂,也沒興趣考究。
快到冬日裡,奚嫻便決定要為嫡姐做一雙鞋,姐妹之間本就該親手縫製些東西,彼此贈與,才能算得上是親密。
自然,她認為嫡姐這樣厲害,連劍法都練得淩厲精奧,必是無甚不會的。
女紅繡花自不在話下。
若是會的話,必是要央嫡姐給她繡肚兜,或是荷包帕子的。
隔了幾日,奚嫻也聽聞了皇後宴上的事體。
果然那位甄家的小姐被隋元帝看上了,納入後宮封了妃。這甄家本也是世家之中的中流,算不得顯赫或者冷落,卻是百年世家之一了。
奚嫻對於甄氏的容貌,自然是沒有丁點懷疑的。
太子選中的絕色,樣貌不可能會差,最主要的便是,傳聞中此女內媚之相,胸口鼓囊囊的,身段豐腴含怯,難怪老皇帝會沉溺在她身上了。
不過更為重要的,大約還是性情和聰慧的頭腦,與高段的手腕,不然也當不了隋元帝的寵妃。
奚嫻對於甄氏沒有好奇,頂多便是愛八卦些,況且她隻關心自己的事體。
她本不欲叨擾嫡姐清修,卻還是為了討要尺寸的事體。
走了半程,尚沒過院門,隻見三姐奚嫣從嫡姐的內院走出來,一身藕粉色常服,披著掐金絲的猩紅鬥篷,手裡捧著鏤花銅手爐,頭發溫婉綰起玉穗垂落懸動,見了她便笑著寒暄幾句。
奚嫣從前與奚嬈關係不錯,但自從奚嬈出了事,三姐便甚少與她來往了,隻是奚嫻總覺得這個三姐也不大一般,通身的溫婉賢良的氣質,和她們另兩個庶女都不同。
自然,奚家除了奚嫣和奚嬈,其實還有兩位姑娘,二姐在奚嫻入府前便嫁了出去,四姐早幾年過世了。
其中隻有奚嫣最像個中正的大家閨秀,一舉一動皆教養極好,行事從不偏頗,通身的文秀內蘊的氣質叫人不敢小覷了她去。
其實在奚嫻心裡,三姐姐奚嫣是最像嫡女的人。
而嫡姐若是個男人,恐怕奚家便沒有嫡長子奚徊甚麼事體了。
奚嫻見她出來,順道問了一嘴:“三姐姐可是去見了長姊?我這些日子來瞧她,總是不見我呢。”說著便有些隱約酸溜溜的,臉頰泛紅,又有點不好意思。
奚嫣微微一頓,才給奚嫻拂去鬢發邊的落葉,輕輕歎息道:“是啊,我不過是去與長姊說說話,沒說幾句便出來了,妹妹不要多心,長姊一向是最疼你的。”
奚嫻沒有再說話了,含笑著點頭與奚嫣道彆,蓮步輕移進了屋。
嫡姐正站立著作畫,是一副水墨山河圖,卷軸鋪在長桌上,纖細高挑的身段背著光影,眉眼輕垂時,叫人瞧不見神情。
嫡姐的手執筆,是骨節分明的利落,腰間佩戴了一塊雕工繁複的玉佩,膚色冷白似冰雪,通身俱是雲淡風輕的氣度,不言語時叫人難以小覷。
奚衡鬢發上帶了赤金點翠的牡丹,垂落下點點流蘇,顯得格外華貴雍容,抬眸是一片寂然深邃,使人不敢與之頑笑。
奚嫻乖乖坐在一邊,眼巴巴等著嫡姐畫好,這樣她便能去量尺寸。
她想好了,要給姐姐做一雙粉色的鞋子,上頭要鑲水晶花卉,和金珠子。
嫡姐平日穿得太深沉,顯得有些太冷漠,若拿柔和亮色點綴一番,裙擺浮動間露出粉色的繡鞋,才更有女人味。
順道她還能撒嬌暗示一下嫡姐,要嫡姐也給嫻嫻繡肚兜。
......起碼也該是荷包手帕,必得是小兔子的繡紋。
她必然日日穿戴著,這般交換彼此做的物件,才算是好姐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