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閒的下午, 奚嫻跪坐在案前, 慢慢啜了一口清茶, 陽光灑落在發間,還有雪白柔軟的臉上, 恬靜而美好。
她咬了一口糕點, 碎屑落在裙擺上, 腮幫子慢慢鼓起,又“嘩”的翻開了下一頁。
如果不考慮那本書的內容的話,一定是個有趣的下午。
不過這是她給兒子寫的故事, 除了某些內容之外, 一定是有彆的寓意的呀。
故事發生在一個偏遠的小鎮上, 一個小姑娘被撿回了農夫家,她生來便有些愚蠢, 初時聽不懂旁人說話,後來聽懂了,可惜也不太會說,隻會一個人沉默的做事、做事、做事。
農夫把她當作是自己的妻子,他們夜裡恩愛,白日裡男耕女織, 所有人都說農夫是好福氣,能夠擁有這樣的妻子,即便她不會說話, 那也十分值得了。
妻子也是這樣認為的, 她覺得自己幸運極了, 每一天都被人所疼愛,付出的努力沒有白費。
儘管丈夫的脾氣或許有些不太好,他們睡覺的地方是即將腐朽的木床,可是家裡條件並不好,沒有能力請木匠重打一張,所以隻能將就了。
夜裡她睡在裡麵,一旦想要發出點聲音,都會被厭惡異動的丈夫捏住脖頸。
但隻要她流淚的話,丈夫就會鬆手。
妻子清晨醒來的時候,會忽然發現自己身上俱是青紫不一的記號,有些甚至出現在手臂上,還有鎖骨上,她覺得很奇怪,使勁回憶的話,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丈夫還是疼愛她的丈夫。
他告訴她,不要多心,即便有什麼,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哦。
妻子不會說話,她的記憶裡,自己也是不會寫字,更不識字的。
所以啊,她是沒法把想法告訴彆人的,除了從青紫發腫的眼裡,透露出一些平和的笑意意外,幾乎什麼都不會做了。
當然,如果她得了這樣的病,丈夫是會命令她必須休息的,所以休息的時候得躺在床上哦,其他地方哪裡也不能去,因為這會給他添麻煩。
可是床太老舊了,其實她不願意躺著的,隻要隨便一動,都會有腐朽到即將坍塌的聲音,如果不給丈夫添麻煩的話,這樣的聲音也必須努力不要發出才是。
所以她一動不動的平躺著,就連身上的肌肉都不能鬆懈下來,因為恢複了原本狀態的她,會令丈夫不開心。
直到有一天,被勒令休息的妻子,在內側的床沿上,看見了一行很細小的字,一筆一劃,像是用指甲蓋畫出來的,倉促而散亂。
“他要殺你。救自己。”
她木然的看著那行字,直到丈夫在外麵喝了酒,醉醺醺的回來倒在她身邊,木床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妻子才驚醒起來。
身邊是男人沉重的呼吸聲,微帶著酒意,外頭的雲霧被月色撥開,她借著月色低頭,看見了自己傷痕累累的指甲。
明明一直很幸福,不是嗎?怎麼會這樣呢?
妻子難以置信,胸口激蕩著憂慮和恐慌。
等到深夜的時候,她仍舊沒有睡著,一顆心砰砰亂跳,一直跳、一直跳,她小心翼翼的回頭看了眼丈夫。
他的眉眼,還有雜亂的濃眉,滿身的酒氣,以及很久沒有修理的黑白斑駁的頭發。
這是她的丈夫誒,對她這麼好的丈夫,把她救回家的丈夫,隻是有一點脾氣而已,自己到底忘恩負義到了什麼樣的程度,才會寫下那種話?
於是她借著月色,把自己刻下的那行小字,反反複複用指甲劃去了,發出的聲音也儘量很小,小到丈夫沒有被驚醒,而她的心不會因此而炸裂開來。
劃完這一行字,妻子已經精疲力竭,她終於忍不住閉眼睡著了。
在她沒有注意到的地方,也有很多,反反複複,雜亂無章,被劃掉的痕跡。
一閉眼,又到了某日早晨。
她發現自己特彆困倦,丈夫請來了鎮上的大夫,於是妻子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丈夫年紀不小了,和他同輩的人孫子都有了,女人很少從旁人口中聽說他的過往,而且他們也都不喜歡與她交流。隻知道他以前死掉過一個孩子。
因為她不會說話,又呆悶遲鈍,一乾完活就隻會緊巴巴回屋裡呆著,所以其實鎮上的女人對她沒什麼好感。
八個月後,女人早產,生下了一名女嬰。
她感歎命運對她的厚待,更感激男人於她的救贖,如果沒有他的話,可能她就會被餓死在山裡,亦或是凍死了。
所以她是這麼幸運的一個人。
可她甚至沒有見到女兒的麵容,就被丈夫緊緊扼住了脖頸。
胸口開始灼燒發痛,她頭暈目眩的看著丈夫猙獰又漠然的臉,粗糙而關節腫大的雙手攥著床單,一雙眼睛暴突起來,拚命的掙紮,雙手亂揮,卻像是一株發枯的葦草,被人攔腰折斷了。
很快,吸入口中的微末空氣也變得像寒冰一樣冷,又變成了冰錐,拚命紮著她的肺腑。
一瞬間,漫天的白雪代替了眼前的床幔和男人,她的手背觸碰到床沿上反反複複的痕跡,終於死掉了。
她不知道,自己生來的使命,就是生下一個孩子,隻是這樣罷了。
所以物儘其用的話,死掉也無所謂了。
即便被毀掉了嗓子,又變得遲鈍蠢笨,也是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