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下暴雨了, 天氣又潮又熱, 哪怕是衝涼之後過一小會兒, 渾身就又黏糊糊的。
岑安夜裡迷迷糊糊的醒了, 發覺自己睡在了葉肅的懷裡。
被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散開了,半截還掛在床外頭。
他意識到自己被醇厚的男性氣息包圍著, 在這一刻幾乎猛地咽了一口口水。
葉醫生睡得很熟,一條尾巴還圈在腰側,毛絨絨的尾巴尖搭在他的腰上, 蹭的有些癢。
而且他也抱著自己,兩隻妖怪的睡姿契合又自然。
岑安眨了眨眼睛,在黑暗中連翻身都不太敢。
他怕自己一動彈,葉醫生就把手縮回去,再想被抱抱恐怕就不那麼簡單了。
也就在這個短暫清醒的功夫裡, 明老師的嚴肅教導又浮到了腦海裡。
“你自己現在腦子是清楚的,可葉肅他還不夠清楚——”
“在他自己想明白之前,你不要做多餘的事情。”
小人參有些委屈的窩在那夾雜著月桂香氣的懷裡,側耳聽著男人隱約的心跳聲, 不自覺地蹭了蹭。
他不覺得主動表白有什麼不好——
能夠和葉醫生每天出診做手術, 可以煮妖怪們給他吃,又或者是偶爾碰到他的手, 都能讓他不自覺地開心一下午。
他喜歡他呀。
不過葉醫生除了姐姐的事情很難釋懷之外……好像爸媽那邊也有些問題。
岑安隱約想起來,他隻見過葉女士兩三次——她後來也有來醫院探過班, 但從未見過他父親的照片。
吸血鬼, 外國人, 藍眼睛,大概率一頭銀發。
除此之外,就沒有多的訊息了。
葉肅睡的不太熟,隱約感覺手背被蹭了一下。
他的意識逐漸回籠,忽然發現岑安不知什麼時候蹭到了自己的懷裡。
男人的第一反應是先給自己甩一個清心咒。
好在身體並沒有太多異樣,不至於讓這個擁抱太尷尬。
他屏氣凝神的裝睡了一會兒,然後感覺快裝不下去了。
窗外傳來隱約的雷聲,等會就要下暴雨了。
其實這要是白天,怎麼調戲逗弄幾句都很簡單。
可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有些心思就無法強行無視了。
他維持著半抱著他的姿勢,半晌才開了口:“還在裝睡?”
懷裡的男孩子抖了一下,訕訕地抬頭:“葉醫生也醒了?”
這時候再裝傻也說不過去了。
葉肅鬆開了抱著他的那隻手,食指一抬便讓滑落的另一條被子飄了上來,在落下的那一刻還是摸了下他的軟發。
“蜷著睡不累麼。”
岑安聽著低沉的聲音又有些走神,猶豫了一刻還是低著頭,小聲道:“我隻是……希望葉醫生多抱抱我。”
葉肅本抬手在幫他蓋被子,卻又碰到了那微涼的手。
他歎息了一聲,俯身隔著被褥抱住了他。
太瘦了些,以後少排幾台手術。
其實狐族憑借先天的顏值優勢,在風月場上一直混的頗開。
葉肅冷著眼看了太多流連花叢的浪子,自己固執的獨守了數百年。
他不敢碰,也不會輕易的開口允諾什麼。
那種隨性又脆弱的感情,對他而言隻是劃開創口的又一把刀而已。
他知道自己對岑安動心了。
而且也清楚這家夥沒事就傻笑還主動過來□□是什麼意思。
但隻要開始,就意味著他要負責到底,開始一段絕對認真且不可放下的感情。
他不知道自己準備好了沒有。
岑安迷迷糊糊地又睡著了,依偎在他的臂彎中開始做夢。
葉肅半支著身子垂眸看他,忽然看見一根蒼藍色的絨羽在眼前晃了一下。
璩玉的聲音在他腦海裡響了起來。
“出來抽根煙麼?”
“嗯。”
兩個男人站在天台旁,默契地借了個火。
葉肅不太懂這男人為什麼這麼固執,都這個年代了還穿的和聖誕樹一樣,耳墜手鐲全是幾百年前的樣式,一點都沒有變。
天空烏沉沉的不見月色,遠處長街燈火明滅,仿佛地上縱橫著無數的星軌。
“你來時都三十年了?”
“嗯。”璩玉隻在明琅麵前像個小孩,此刻又回到了那副淡然又平靜的模樣。
三十年,才終於找到了他。
“這些年在做什麼?”
“做小職員,去讀書,學樂器,學外語,”他自嘲地笑了起來,低頭撣了下煙灰:“家裡的產業都打理的很好,也一度想過去找新的人生。”
葉肅轉身背對著夜幕與燈火,陷在黑暗裡沉默了一會兒:“他還是不肯見你?”
“所以你比我要幸運的多,”璩玉挑眉道:“我有時候都感覺自己快變傻了。”
“已經是了。”葉肅瞟了眼他那一身縷金疊翠的羽衣,意有所指。
“現在連我們族中長老下凡的時候,都記得換上一身便裝。”璩玉一抬手,那腕上的琺琅彩鐲也跟著晃了兩下:“明琅都開始穿西裝了。”
他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明琅還是一身竹青色長袍,墨發用素帶一束垂在身後,抬眸轉身都猶如墨畫。
“他現在隻穿西裝了。”葉肅並不打算隱瞞太多:“他在努力過新的生活,以及擁有新的身份。”
“璩玉,他一直在努力忘掉過去的事情。”
六百年裡,沒有誰找到了月老,也沒有誰能破除這詛咒一般的錯因。
明琅已經認了。
“那便有意思了。”璩玉揚眉笑了起來:“我穿著六百年前初遇的這一身衣裳,就是怕他以為我變了,又或者是真忘了我。”
他固執的保留了所有的細節,連束發的玉冠上的裂紋都舍不得修。
這樣,明琅一看見他,便好像這幾百年的動亂分離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他們隻是暫時分開了一小會兒而已。
可在打開門的那一瞬間,一個煥然如新,另一個古舊如初。
仔細一想,還是有些諷刺。
葉肅不太會安慰人,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把煙按滅。
他隨手施了個術法把身上的異味散了個乾淨,準備回去看一眼岑安。
還沒等起身,忽然見天穹變色,竟蘊出隱約的紫光出來。
璩玉原本準備再來一根,一抬頭也發現不太對勁,直接變了臉色:“這是天雷?!”
湧動起伏的雷雲已經飄到了這棟樓的正上方,而且如漩渦一般旋轉擴大,顯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葉肅皺了眉,意識到哪裡不對:“明琅今晚渡劫?他怎麼沒跟我說?”
“他知道你會跟我講——”璩玉直接原地消失,不多耽誤一秒時間。
機緣一到,從妖渡劫成仙,要硬生生承受三道天雷。
那雷電蘊天地之罡氣,能摧枯拉朽地直接劈散魂魄打滅元神,絕非一般妖物能承受的起!
附近的雷聲越來越近,但都隻是狂風驟雨前預備的鼓點。
葉肅第一時間回了家中,拎起岑安給他施了數道護身的術法,轉身就把門關好上鎖,仿佛是生怕他不自量力的跑出去。
“葉——葉醫生怎麼了?!”
“明琅要渡劫了。”葉肅抬手打了個響指,明琅設下的重重結界便顯露出來,如同螢白色的無數個磨砂玻璃罩套在了一起。
岑安還穿著睡衣坐在床上一臉茫然,抬手時發覺那些結界都自手上穿過,如同霧氣一般。
“我們來幫他。”葉肅深呼吸道:“把掌心放在這些屏障上麵,然後輸靈力進去——你自己量力而行。”
他快速落坐在他的身邊,還記著給岑安上個籠耳咒。
岑安雙手都護在那結界之上,隱約感覺到它們還在不斷地向外擴散和加厚。
“其他妖物都是提前數十年開始準備渡劫的,”葉肅皺眉道:“明琅原本不至於這麼早……”
“他那邊現在什麼情況?”岑安露出擔憂的表情:“如果挨不過會怎樣?”
葉肅喉結一動,聲音乾澀了許多:“可能會死。”
他們幫不到他太多,隻能儘力加固這結界,分散些天雷的衝擊。
無處可逃,也無可避免。
妖物原本就比人類要長生數百年,不渡劫是不可能的。
岑安雖隻是半妖,也漸漸能隔著牆壁樓板看見樓上對角獨坐的深藍色魂火,以及不遠處焦灼徘徊的蒼青色魂火。
璩玉被擋在了結界之外,完全無法進去幫他。
“璩先生他仙法那麼高強……”
“他進去就隻能強行破結界,破掉隻會讓明琅更危險。”葉肅掌心一翻,緩了一口氣繼續渡靈力上去,隱約感覺那雷聲越來越近。
岑安凝神感覺著掌下有什麼在不斷羅織延伸,側目看了葉醫生一眼,發覺他神情不是一般的凝重。
哪怕他們全力搶救的病人最後還是猝然離世,他都不曾露出過這種表情。
嚴肅,低落,壓抑,還有些脆弱。
葉肅幾乎沒有任何保留的把靈力都輸了出去,額頭已經開始出現細密的汗。
“我母親在三百年前,差一點死在那場渡劫上。”